看起来,女人是当家的。她办理业务时,男人无所事事地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他拉开皮包,把女人的围巾和手套塞进去,然后从中取出一个琥珀色的细长玻璃瓶,十来公分高的样子,旋开盖儿,放到鼻子底下,眯缝着眼,轻轻闻了闻,陶醉地说了句:“不赖。”把瓶盖又拧上,知足地放回去。就在这个瞬间,孙秀莲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芳香,这香气清清爽爽的,亲亲切切的,像无形的小笤帚,扫着她心里的阴霾,让她心底生起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她满怀热望地走过去,急切地问男人:“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男人以为孙秀莲不喜欢瓶子里跑出的香气,怕把它没收了,于是双手挡着皮包,说:“唉,这香水是我造的,看来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他略带埋怨地,指了指窗口前的女人说:“我们家黑妹非说是女人都爱闻它。”
孙秀莲刚要说她也喜欢,被称做“黑妹”的女人,忽然回头吆喝男人:“李贵,快过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咱重新存的钱,到期的数儿,怎么跟以前的不一样了?”黑妹把男人的“贵”字咬得很长,成了“贵儿——”,说不出娇嗔,看来她平素在家里,是被男人宠惯了的,这让孙秀莲又羡又妒。
男人抬脚走了没两步,营业员就对黑妹说:“利息降了,钱数是对的。”
“降利息了?啥时候?”黑妹脸色大变。
“26号发布的,27号执行,没几天。”营业员遗憾地说,“你们的存单,23号就到期了,要是按期来,就不会有损失了。”
“降了多少?”李贵走过来,将下巴搁在窗口的大理石台子上,焦急地问营业员。
“一点零八个百分点。”营业员有些不耐烦地说。看来这样的话,她近几天回答无数次了。
“什么?降了足足一个百分点?”李贵说,“以前降息,不都是零点二七个百分点吗?这回怎么这么狠啊。”
“全球金融危机,知道吗,不光中国,国外的银行也在大幅度降息。”营业员说这话时,使用了扩音器,大约觉得这话是重要的吧。
黑妹听不懂什么是百分点和金融危机,她一脸迷茫地盯着新存单,百无聊赖地,“噗——噗——”地往它身上吹着气,好像她这一吹,数字又会变幻成以前的似的。
“麻烦帮我算一下,我们晚来这三天,损失了多少钱?”李贵又问营业员。
黑妹牢牢记着以前的利息数,她对李贵说:“这个我知道,以前存这些钱,能得一千六百多块利息,现在是一千二百多一点,差四百多块呢!”她把存单轻轻对折了,叹了口气,对李贵说:“都怪你,24号那天我说要来的,你非说香水没造好!这下好,少了四百多块,能买多少瓶香水啊。”
黑妹的话,恰好被一个刚走进营业厅的穿卡腰皮衣、披散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的女孩听到,由于她没戴围巾,沾了满头雪,所以进来后雪一化,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焗过油。她扫了一眼黑妹,不无炫耀地接过话茬说:“要是买法国香水,四百多块还不够买一瓶的呢。”
“法国——哼,我家李贵在雪龙沟能造那么好的香水,凭什么使法国的?”黑妹瞟了那女孩一眼,一边把存单往棉袄的暗兜里放,一边鄙夷地说:“才不当那个冤大头呢,有那个钱,我买一角猪肉,上顿排骨炖酸菜,下顿红焖五花肉,吃个够!”
黑妹的话,把营业员逗笑了。由于她的嘴巴仍然对着扩音器,所以她送出来的笑声,有着嗡嗡的回音,仿佛一群人在笑。
“这个金融危机怎么才能过去啊?!”李贵惆怅地叹了口气。
被黑妹抢白了的女孩一撇嘴说:“没看电视吗,把钱从银行取出来,多消费,金融危机过去的就快了。”说着,以身作则似的,把一个朱红的活期存折递给营业员,扭了扭腰,说:“取两千!”
黑妹撇着嘴,说:“俺们家上有老下有小,不攒点钱,万一老人孩子有个病有个灾的,谁管呀?再说了,要是人人都把钱取出来大把大把花了,银行不就空了吗?银行空了,不就跟家里的东西都被小偷给卷走了一样,日子还有个过吗?那不是更危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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