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读史所载子贡事,疑传之者妄,不然子贡安得为儒哉?夫所谓儒者,用于君则忧君之忧,食于民则患民之患,在下而不用则修身而已。当尧之时,天下之民患于洚水,尧以为忧,故禹于九年之间三过其门而不一省1其子也。回之生,天下之民患有甚于洚水,天下之君忧有甚于尧,然回以禹之贤,而独乐陋巷之间,曾不以天下忧患介其意也2。夫二人者,岂不同道哉?所遇之时则异矣。盖生于禹之时而由回之行,则是杨朱也;生于回之时而由禹之行,则是墨翟也。故曰贤者用于君则以君之忧为忧,食于民则以民之患为患,在下而不用于君则修其身而已,何忧患之与哉?夫所谓忧君之忧、患民之患者,亦以义而后可以为之谋也;苟不义而以能释君之忧、除民之患,贤者亦耻为之矣。
《史记》曰:齐伐鲁,孔子闻之,曰:“鲁,坟墓之国3,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贡因行,说齐伐吴,说吴以救鲁,复说越,复说晋,五国由是交兵,或强,或破,或乱,或霸,卒以存鲁。观其言,迹其事,乃与夫仪、秦、轸、代4无以异也。嗟乎,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以坟墓之国而欲全之,则齐、吴之人岂无是心哉,奈何使之乱欤?吾所以知传者之妄,一也。于史考之,当是时,孔子、子贡穷为匹夫,非有卿相之位、万钟之禄也,何以忧患为哉?然则异于颜回之道矣。吾所以知其传者之妄,二也。坟墓之国,虽君子之所重,然岂有忧患为谋之义哉?借使有忧患为谋之义,则可以变诈之说亡人之国而求自存哉?吾所以知其传者之妄,三也。子贡之行虽不能尽当于义,然孔子之贤弟子也。孔子之贤弟子之所为固不宜至于此,矧5曰孔子使之也。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子贡虽好辩,讵6至于此邪?亦所谓毁损其真者哉!
1不一省:没有一次看望过。
2曾不以天下忧患介其意也:并没有因为天下的忧患而影响到自己的心态。
3坟墓之国:即将成为坟墓的国家。
4仪、秦、轸、代:战国时期的说客。
5矧:更何况。
6讵:怎么可能。
王安石在这篇文章中所说的子贡,他是孔子的名弟子,我们来看看。端木,他的字叫做子贡,他是出生于公元前五百二十年,而去世于公元前四百五十六年,他是孔门七十二贤当中的一员,他也是孔子的一个非常得意的门生。并且被列在言语这一科非常优秀的学生之中。孔子曾称说过,他是“瑚琏之器”,因为他利口巧辞,而且非常善于雄辩,另外还有干才,做事情方面也是比较通达。他曾经担任过鲁国和卫国的相。并且子贡还在经商之道这方面很擅长,曾经再曹国和鲁国这两个国家之间经商,结果富致千金,可以说非常富有了,他也是孔子弟子当中最富有的一个。据说,当孔子病危的时候,子贡没来得及赶回来,他就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老师,所以别人守墓只守了三年就离开了,而他一个人又在墓旁再守了三年,所以加起来就是一共守了六年。这是非常难得的。而王安石这篇文章一开头就明确指出“史所载子贡事,疑传之者妄”,因为不象儒者所为,“不然子贡安得为儒哉?”作者认为,儒者,“用于君则忧君之忧,食于民则患民之患,在下而不用则修身而已。”如何为官?当如大禹,当时“民之患”、“君之忧”为“洚水”,因此“用于君”“食于民”的大禹为治洪水“九年之间三过其门而不省其子”,从而被儒家奉为楷模;如何为民?当如颜回,“独乐陋巷之间”,“不以天下忧患介其意”。二人贤德同道,因处境不同而表现各异。如果反过来,颜回要是生于禹那个时代处于禹那个地位而独乐陋巷那就成了杨朱了,而禹要是生于回那个时代处于回那个地位而九年三过其门不省子那就成了墨翟了。这是王安石他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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