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大手,粗壮而结实;两只小手,稚嫩而纤弱。四只手将箩筐大的石磨缓缓扶起。
舅舅用手扶着那盘石磨,一点一点挪蹭着,直到石磨稳稳地站在一边。地上是黑糊糊的洞口,像张开的嘴巴。
舅舅看着我,问:“你先下?”我有些迟疑,“还是你先下吧”。舅舅先用麻绳将一盏带罩的马灯放进井里,这是试风。听大人说,窖底如果没有空气,这灯就会灭的。还听说邻村有一家,儿子下了窖,下去距离洞口一米处是用砖甃起的石箍,横砖、竖砖交替着,像一口碎牙。后就没有了声音,父亲也随之下去了,但也不吱声了。有人将生产队的风车抬来,向井里吹风后,下去才发现,父子二人早已气绝身亡。所以每次下井前,都必须用灯去试风。
井壁两旁,是深深浅浅的脚窝,湿且滑,我手脚替换着下去,心里很害怕。只要我的脚一软,身子就会掉下去的。这时舅舅已在窑底,嘱咐我慢点,我的手脚因为紧张更加用力,直到平稳地站在窑底,那种紧张后的踏实感一下弥漫开来。
距离洞口一米处是用砖甃起的石箍,横砖、竖砖交替着,像一口碎牙。
窖底的南北各有一个洞,半人高,弯腰才可进去。透过昏暗的灯光,可以看见红薯垒就的池子里,那些可爱的红薯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舅舅轻轻地把红薯往箩头里放,告诉我,红薯很娇嫩,最怕受冻,一受冻就不好吃了,只能放在窖子里,吃多少拿多少。窖子里有湿气,还很暖和,红薯在这里保存的时间更长些,直到明年春天都不会烂掉。
听着洞口舅妈嗡嗡的叫声,我探出脑袋向上看,舅妈的脑袋映衬在天空里,像是水缸里的倒影,非常清晰。舅妈知道我是第一次下窖,前来关照。我告诉舅妈我没事的。
舅舅说,我先上去拔红薯,你敢不敢在下面?我有些害怕,但是舅舅挑衅性的话语激怒了我,我硬着头皮说没事的。看着舅舅向上攀爬的身姿,我心里有些发怵:会不会在窖底有一条红皮小蛇吐着蛇芯,或是洞口的黄土会突然坍塌?
窖底只剩下我一人,忽然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如果石磨被放倒,我如何挪动那石磨?如果我在这里大声呼喊,会有人听到吗?我该如何逃离这里?眼看着那些井壁好像向我挤来,令人窒息,身体动弹不得。我顾不上舅舅的招呼,沿着井壁的土窝飞快地爬上洞口,在洞口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种逃离的感觉真是畅快。
舅舅奇怪我的脸色,他不知道,我刚刚体会到的那种恐怖、阴险的感觉多么让人绝望。
这种感觉至今仍挥之不去。
依我看,人就是陆地的动物。上天,或是入地,不熟悉的环境带给我们的都是生存的威胁,也是我们置身陆地的本能所抗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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