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大门两旁有巨大的梧桐树,因为过马路要跨过对面的高架桥,我们只能隔着马路瞭望。
老妈的白发在风中飘动,我靠在老妈背后,能够感觉老妈身体的抖动。老妈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拽着。六年呀。老妈长叹一口气。
六
手术定在周五上午。
老妈第一次手术是五年前。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周五老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声音焦虑。小鑫呀,刚和你爸在小门诊看了口腔,医生说很严重,建议去人民医院看。老妈的话让我汗毛一炸,我丢掉手头的工作,陪她去人民医院。
我做梦都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一种癌叫口腔癌。我温和善良优雅的老妈会患上这种癌。
但医生和我眼神碰触的刹那,我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在给老妈清理口腔后的一点空当儿,医生在走廊里压低了嗓门对我说,百分之九十可以确定是肿瘤。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响,眼前一片灰茫茫……
老妈清洁完口腔走了出来,看见我,惊叹道,小鑫啊,你脸色好难看的呀,不会有事吧?我吓了一跳,我从后面抱着老妈,不让她看见我的表情。我说没事的妈妈,等会儿我去送检,你和老爸先回去等消息。
我讨厌说谎话。说谎话就不安就额头冒汗,就语无伦次,不像米田,米田从小就谎话连篇,不说谎话她就难受就郁闷就要找点儿什么干。就是老爸用洗锅的竹刷子打她的嘴巴,她都改不了。可是这一次我不仅要说谎,我还得造假。
报告单上的检验结果是:高分化鳞状细胞癌。我蹲在检验科的小窗口下面,泪水哗哗地夺眶而出。我咬着牙齿,扶着墙站起来。二老还在等着结果呢。送检前老爸老妈那无助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动,无法想象老人听到这个噩耗能否承受得住……报告单的结果不应该是老两口期待的结果。
当我拿着报告单出现在小宅院的时候,老爸正坐在小板凳上给一钵芦荟松土,老妈手握一把扫帚在围墙下面扫落叶。她看见了我和我手上的报告单。我脸部僵硬地展开了笑,一边把作假的报告单递给老妈,我说老妈,是溃疡呢。老妈丢了扫帚,冲着老爸说,看吧,庭照啊,我说没事呀,溃疡哦。老妈松了口气,和前天在小门诊那种焦灼的语气截然两样。
可是淡化了老人的病,不能耽搁老人的治疗啊。我不能告诉老妈真相,当然也要瞒着老爸。
周五做第二次手术。
婷婷和二妹夫推着手术床上电梯,老妈突然喊,等等。我上前问怎么了老妈。老妈欲言又止,看了我一会儿,又扫向走廊的尽头。老妈的眼神有期盼有无奈。我明白了,老妈是盼着米田和奇奇。我现在也很希望米田在老妈上电梯之前能够赶过来,会说,妈妈,车太堵,路上耽搁了好半天呢。
送进手术室,我们三人找了座位坐下。可能五年前经历过这个场景,我们少了当年的紧张、无奈和无措。
外面等待的人很多,但多表情凝重,缄默不语。婷婷和二妹夫在悄悄说话,我隐约听到二妹夫说,都没来过吗……这么过分……他俩在议论米田。我心里突然有些慌乱。老妈进去的一刹那,当手术室的门合上的时候,我都没这种感觉。我慌乱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担心起米田。老妈住院她是知道的,今天手术她也是知道的。婷婷告诉过她。可是这几天她不闻不问,到现在也没来,就算堵车或者出现状况,她也得打个电话告知吧。
太奇怪了,不会出事吧?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刚拨出一个号码,就打住了,我不是有她微信吗,虽然闹意见后她拉黑了我的电话,但微信还在。
不看还好,看了热血冲上脑门。这几天看她的朋友圈晒的全是逛街买衣服。她和婷婷说奇奇宅在家里考公务员,这是奇奇从那个破企业争取到行政单位的唯一机会,她得给奇奇做饭,给他一个宽松的复习环境。哪像你们呢,在老爸老妈身边,享福着呢,我们一家三口得自己奋斗。婷婷告诉我这话的时候,我觉得米田说话没良心。老人最好的年华给他们带孩子,退休工资都贴补了他们。老了、病了、腿脚不灵活的时候,都是我和婷婷在身边照顾。老爸心脏不好,最后的几年进医院成了常态。而米田每次回来口里就是儿子,要不就是蹲院子里剪芦荟最嫩的茎。那是她美容的材料。她咔嚓的样子让我不舒服,那是108名好汉的胳膊和腿啊。那年过年回家,米田又在用剪刀把几钵芦荟剪得短胳膊缺腿,我看不下去,就说了她两句,这就捅了天。她刷的站了起来,用剪刀指着楼房说,芦荟是老爸种的,楼房是老爸盖的,到时候都是姓秦的。米田说话从来都不经过大脑。从米田说了这句话以后,家里的气氛有了一点儿异样。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