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田的外表其实不错,属于逆生长。她生命中多余的时间都花在了脸上,你永远见不到她素颜时的样子。如果她回来,老宅子里就会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她拍打脸颊的声音。院子里的芦荟在她回来以后总会少了胳膊缺了腿,被捣成了汁和着鸡蛋清牛奶厚厚地敷在了她脸上。她每次回来我都有一种错觉,她就是专门奔着这些芦荟而来的。而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正在衰老的老爸老妈。
我还在过去的时光中游走,婷婷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姐啊,发呆啊。刚才舅舅打电话来问老妈的情况,老妈也和舅舅通话了,老妈情绪好多了。我们排个班吧。米田是指望不上了,打她手机都关机了。
八
老妈的身上贴满了芯片,线连着显示屏,显示屏间歇地滴滴叫着,红的绿的蓝的数据线上下起伏。老妈不方便说话,嘴里塞着棉花,左边的颌面贴着消毒棉。
邻床是本地人,每天输完液就回去了。等她走后,我们就换上床单轮流休息。守候的过程漫长无聊而繁琐。还好的是隔壁的孙阿姨总会过来转转。孙阿姨的话滔滔不绝,看到她我就怕。但老妈脸上泛着笑意,明白老妈是喜欢的。为了老妈的喜欢,我压制自己的不悦。孙阿姨每天都带来小城的消息,今天哪个地方出车祸了,昨天哪个地方失火了,前天哪个领导被带走了……
老妈到现在还不知道病情,我也不去谈病情。老妈非常依附于我老爸,老爸不在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时间太难熬,我就靠数数和梳头发来打发。液体滴答到一定时间,瓶子就输空了。老妈伤口疼痛。
终于,老妈身上的管子拔了,口腔里的黄纱条可以取出来了,这就意味着老妈的伤口在愈合。婷婷因为店子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回家了。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照顾老妈,很累。这个时候,我就想到了米田,如果米田来换我好好地睡个觉该多好啊。
老妈从ICU出来一个星期了,她的手机好像罢工了。老妈没有其他朋友,她一生都在围着老爸、围着女儿、围着孙子转,她没时间交朋友。老妈手机沉默得可怕。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她会偷偷地翻看自己的手机,然后一脸失望和怅惘。
米田没有打过电话。我拿过手机翻看日历,奇奇的考试也结束了。
老妈可以起床走动了,她那消瘦的左脸颊像山体塌方,凹进去一大块。一条粗硕的伤痕从嘴边延伸到耳朵下面,很丑陋。
老妈并不靠近走廊有镜子的地方,相反,她离它们远远的。她刻意不去抚摸脸颊。
老妈一定有想法,但她丝毫没有表露。除了就近活动,她就趴在窗前看着外面。她一定是想奇奇了。
奇奇今年也二十出头了,应该有自己的独立人格了。考试怕被打扰也说得过去,米田住得也不远啊,来看看应该问题不大。老妈是肿瘤复发手术啊,对于年近八十的老人危险多大?况且老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她干吗不闻不问,完全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九
婷婷在家待了两天就回来了。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们猜,我回去是什么事?莫非天上掉馅饼了?我想不出什么事。婷婷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发颤,我的店子要拆了!
店子要拆还这么兴奋,没搞错吧。我懒得理她,我把勺子交到她手里说,你喂水,我出去洗个头,臭死了。
姐啊,先别走。真的天上要掉馅饼了。婷婷的脸部表情很丰富。我的店子要拆了。咱老爸老妈的老宅子也有可能拆的。幸福要降临,馅饼要掉下。
要拆了,真的要拆了?我不关心婷婷的店子,拆了也没产权,补得了多少呢。婷婷的副食小店在靠近江边那一带,江边大多是居民的私房,支街小巷七弯八拐,没有规划的老房子和小巷破败不堪,给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带来了障碍。十年前隐约听说政府要整治拆除,在江边建成一条滨江大道。当时觉得不可能,江边那么多房子,曼兹市哪有那个财力。是真的!婷婷再一次强调消息的可靠性。我回去才知道是上面来人登记店面面积的。听说先登记店面然后登记居民住宅,很快,咱老爸老妈的老宅子可能就要告别历史了!
我和老妈对视了一会儿。
我现在的首要责任就是希望老妈伤口快快愈合,早点儿出院。我告诉婷婷,我要出去洗头,臭死了。
刚下楼,老公的电话打来了。他问了老妈的情况,然后话锋转到爸妈的老宅子。说到房子的时候他比婷婷还兴奋。你是老大呢,你对老人照顾最多,公正地说,你得对自己公平一些。老公的弦外之音我听出来了。如果老天讲公平的话,我老妈就不该长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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