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了头发回到病房，并不能好好地睡觉，孙阿姨正在和婷婷聊天。看到我进门，孙阿姨狡黠一笑说，姑娘啊，好好对你妈，她可是你们的财富啊。

　　姐啊，孙阿姨是说咱妈马上要成财主了，是吧，孙阿姨。婷婷呵呵地笑，一边拉着孙阿姨的手晃个不停。

　　婷婷和孙阿姨像多年的朋友，平时她可是傲得很，轻易不和人走近。我明白了，肯定是那还没个影的拆迁吧。

　　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老宅子拆除了，老妈和谁在一起?

　　婷婷和孙阿姨聊得津津有味，老妈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老妈的样子疲惫而又无奈，液体缓缓进入她的血管。这么多年，老妈有老爸的陪伴，晚年的脸颊气色不错。老爸走了以后，她迅速衰老，身上的肉被榨干了水分。以前老爸在，他像一堵墙挡在那里，轮不到我们操心。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要做那堵墙。

　　十

　　老妈可以进流食了，各项指标正常，住几天就可以回家休养了，调养好了再考虑后续治疗。

　　我和婷婷决定好好地撮一顿。楼下那些味精浓烈的快餐吃得我们想吐，终于可以轮流出去吃大餐了。

　　我在网上搜出一家口碑不错的西餐厅，就打了的士去。西餐厅氛围好也没有油烟味，我想静静地喝一杯红酒、吃一块牛扒。

　　我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面向大门，这样我就可以品尝观景两不误。外面阳光很好，和我们租车赶到省城的那个晚上截然不同。阳光照在街上，照在那些飘摇的树叶上，像镀了金。我细细地咀嚼着五分熟的牛扒，浅浅地饮一口红酒。真爽。这时我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开始，我以为是我饮酒出现的幻觉，我掐了一下手掌，疼。我看见了米田、小付和奇奇。米田的脸上涂了太多的脂粉，把身边的小付衬托得黑气沉沉。她紧紧地挽着小付的手臂，脸蛋斜靠在小付的肩膀上。小付的旁边是奇奇，奇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三个人坐在我斜对面，那里有一架钢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他们但还是听到了米田那夸张的声音。

　　奇奇考完三天了，说好考完了出来吃大餐，偏偏要待在家里玩游戏，今天不是有大片上映，还难得把你们两人喊出来。今儿吃个尽兴。米田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的心一阵窒息般地抽搐。拿奇奇考试当挡箭牌不去医院罢了，现在奇奇也考完了，不是该去医院看看老妈?我“啪”地丢掉刀叉，走到米田的餐桌前。显然，我的出现让米田猝不及防，她那双涂满眼霜的眼睛眨巴着，嘴巴像中风般抽搐。米田!妈妈重病躺在医院，你不闻不问。手术时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现在你安心在这里吃大餐，你是个人吗?

　　米田怔怔地看着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她回过神，用手指着我说，你，你怎么在这吃大餐，你不是在医院照顾老妈?

　　噫，你还知道妈妈在住院?你好意思问我?我吃大餐我吃得心安理得。你干吗挂我电话?你干吗不给妈妈打电话?我们大老远来到省城，你问过妈妈吗?就算是奇奇要考试，现在不是考完了吗?你有时间吃大餐，却不肯抽出一顿饭的工夫去看妈妈，省城是你的地盘呢。你这么做心安吗?妈妈给你带了奇奇六年咧。六年呢!还是人不?我的一连串的反问句噎得米田瞪眼干着急。我拿过桌上的一杯白凉水倒在地上。

　　米田尖叫道，你打湿了我的鞋子，你跟我斗气，妈妈也是你的妈，带孩子怎么了，那是她愿意，孩子姓秦，带也是应该。

　　米田，你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拍着胸口问问自己，良心在哪里?

　　我看着米田那张裹在脂粉里面的脸蛋，想想老妈凹进去的脸颊，泪水在眼角里转，但我拼命忍了回去。我走到奇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考完了抽时间去看看奶奶。奶奶最想的是你。

　　小付的脸隐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对他我没要求，我的老妈不是他的妈，他看不看有什么关系?但是奇奇有老妈的心血和付出。

　　牛扒是吃不下去了。

　　走出餐厅，我有种强烈的愿望，就是这一辈子，只要老妈活着，我就要好好地孝敬她爱她，不让她受委屈。她千里迢迢来到了陌生的曼兹，她的爱情开花结果，有了我们。我感受到了责任。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联系手术后的治疗和请保姆。

　　十个指头没有一般长短，女儿的孝心也有分别。我不再去揣摩米田的心事，我也没有和婷婷说起西餐厅的遭遇。估计婷婷知道了，一定会闹，到时候老妈会伤心怄气。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