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来不言语,大半盆洋葱炒肉丝基本消灭了,其他几个菜,他碰也没碰,两碗米饭也干掉了。儿子不情不愿地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碗汤。鱼肉与青菜,是在妻的目光监视下,勉强塞进肚子的。鲫鱼还剩了半条,鱼头还在。白色的鱼眼睛泛着光,仿佛在瞧着他们一家。“你也在等看好戏?”他心想。他知道,妻连鱼头都不碰,是肚里有话。
儿子照例下楼稍微活动,消化食物。泰来在收拾桌子。妻没有看手机,看着他,说:“我上次说起过,亮亮班上的同学小轩,他妈妈帮他报了个一对一的语文辅导,这次他考了个80分!我们家亮亮,才68分!不能再耽误了,我待会就跟小轩妈妈联系,问她要那个老师的联系方法,我们也要一对一辅导!”
“你这不天天陪着他做作业,还要一对一?”
妻冷笑,说没有效果。她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她看手机视频,只能用静音,一心二用,既看看剧情,又要监督儿子做作业的情况。人家妈妈练瑜伽跳街舞,身材保持得跟小姑娘一样,她坐在那里只能吃零食刷手机,身材都接近大妈了。
“语文辅导了,那数学和英语呢?天天都去吗?得多少钱?”
妻说了个数。泰来觉得那是天方夜谭,自己每个月所有的收入都放进去,还不够。他把那些钱一五一十给她算了一下,又打开手机,给她看每月到账的工资。
“有本事,你去多赚点儿钱!要么,你来辅导你儿子!”
“家务活儿谁来干?”
妻想了一会儿,说:“对了,你也可以请家政来做家务,这个便宜些,你的收入够了。”
“你不可理喻!”他吼道。
伊丽莎白本来在妻的脚边,受到惊吓,连忙奔窜。奔跑了几下,逃到房间里,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
“你才是李煜!亡国的家伙,没用的家伙!尽整那些没用的诗歌!好好想想办法吧!”
泰来举起手中的菜盘,想砸在地上。他忍住了,但心里有一股力往上顶,他很难受。他“啊”的大叫一声,捏着盆子跑到厨房。他把盆子甩进了水槽,声响很大,但应该没有破碎。他不想听妻后面再说些什么。直接拉开屋门,这个时候,儿子正好按时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儿子,儿子的表情有点惊讶。他头也不回地奔下楼。
泰来下了楼,一阵风吹来,他有点冷静了。他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一个中年男人,就像背着壳的蜗牛,只能在附近慢慢地行。他在小区的道路上绕圈子,眼前那些熟悉的路灯、楼房、超市、树木,他都视而不见。他也不知自己脑袋里在想什么,钱的问题,儿子的学习问题,老婆的脾气问题。这些问题像一堆乱麻,打了很多死结,他费劲地解,却一个也解不开。他想到自己做学生的时候,书上都是正确答案,如今却一个都用不上,不由得深深叹了几口气。又走了两圈,他觉得路灯似乎都变得诡异,仿佛是一只只发光的眼睛,想要看透这个世界。他取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模糊。他走到自己住的那栋楼下,抬头望了望,屋里的灯还亮着。他知道,那个地方叫做家,就是他走到哪里,都脱不下的厚厚的重重的壳。
4
华灯初上,泰来与她一起在小区里散步,那时她还不是妻,只是女友。她说喜欢这个小区的环境,这里绿树成荫,小河蜿蜒,附近还有便民超市。走在路上,能看到邻居们热情打招呼,小朋友们在空地上无忧无虑地玩耍。泰来笑笑,说:“爱屋及乌,喜欢这里的屋子,所以喜欢我吧?”
她也笑笑。他们恰好走到他住的楼下,她指着楼上的窗户说:“我希望我下班后,这里有一盏灯,为我而亮。”他听到后,无比激动。他绝不会想到,很多年后,他遥望对面的楼房,看到一盏盏亮起的灯,回想起她曾说过的这句话,会心疼,疼到皱眉,疼到胸口发闷。
“从此,那里不是屋子,是我们的家。”
“你愿意一直都爱我、照顾我吗?”
“愿意。”
“永远吗?”
“永远!”
“你撒谎!”
“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
她看他表情严肃,忍不住又笑了。她说发誓不必了,她伸出小指,与他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也笑了。这种拉钩的把戏还是他们小时候的游戏,那时候总觉得结婚是件很遥远的事情,一百年更是遥遥无期。没想到,自己已经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更没想到,自己真的要与眼前这个她走进婚姻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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