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去屋后菜园的路上被爷爷叫住了。爷爷戴着一顶草帽,肩膀上搭着一把铁锹,很像一个农民。我知道爷爷本来是已经到了不用干活儿的年龄,但自从我的父亲去世以后,他就断绝了一切经济来源,家里面的生活越来越拮据,幸好姑姑她们一个接一个地长大,嫁出去一个就等于少一张吃饭的嘴巴。爷爷刚从田里面放水回来,绾着裤腿,腿肚子瘦瘦的。爷爷告诉我,今天他会和我一起去赶小海。看着爷爷像山羊一样的胡子,我有点失望。但当爷爷说:“怎么,不愿意吗?”,我马上又高兴起来。
我们沿着河岸走,这条河是一直通往大海的。走一二里地就会有一座桥。一开始看到的全是水稻,走着走着,就会看到瓜田,有西瓜也有甜瓜,再走下去,就看到一片一片的甘蔗,甘蔗有紫色的也有青色的,再往前走,看到的就只有大批的海草,像草原。草原与草原之间会有水塘。水塘里面的水很清,我用手去沾了一点儿放进嘴里面,那味道咸得发苦。“再过几年,再过几年,”爷爷很认真地对我说,“让这些海草慢慢地将盐分吸收,到时候,这水塘里面的水就会和我们屋后池塘里面的水一样了。”
我们爬上了大坝。现在大海完全展露在我们面前。潮水退得远远的只看到一条白色的链条。橙色的太阳刚刚挣脱开那条白色的链条,湿漉漉的海涂不时放出一点儿耀眼的光。已经有人走向海涂,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他们都已经下去了!晚了,我们会什么也捡不到。”我催促爷爷。爷爷一点儿也不急,他在慢慢地脱自己的那双老布鞋:“你想想海那么大,什么东西是能捡完的?”爷爷小心地将老布鞋放在大坝的一块石条下面。他站起来时还看了看方位,然后,又将我扔在外面的那双小鞋捡起来,和他的老布鞋放在一起。和所有的东西比起来,爷爷觉得自己的老布鞋是最重要的。他说:“我们还得往回走呢。”
我几乎是飞下大坝的。爷爷却是一步一步显得很稳重。大坝下面也有许多的海草,海草之间有一汪一汪残留的海水,那些大大小小的蟹见到我们,慌乱地往各自的洞里面钻。爷爷对那些蟹视而不见。我要去挖那些洞,但土很坚硬。爷爷已经顾自在前面走了。爷爷是迎着太阳走去的,太阳很刺眼,只看到爷爷的一个背影。我只好赶紧跟上爷爷。
脚下的泥越走越软,不知不觉,脚踩下去海涂泥会一直陷到小腿肚子。这时候的海涂上不仅仅只是刚刚看到的那些惊慌失措的蟹了,泥涂上撒满各种各样的螺,那些螺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你只要用手去捧。还有不停地跳动的跳跳鱼,瞪着青蛙一样的眼睛。水洼里面可能还会有鱼儿,鱼儿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被大潮抛弃。这时候,你的脚下如果踩到什么坚硬的东西,那肯定是蛤蜊或者其他贝类。
我对海涂里面的任何东西都感到新鲜和稀罕。如果远远地看,那些生命像是芝麻撒在海涂上,而当你走近,那些芝麻会瞬间不见。爷爷捡起一个小海螺,说,“谁都有一个自己的家,哪怕是像这样的小海螺。”爷爷看到一只沙蟹急促地钻进了一个洞。爷爷一点儿也不着急,他稳稳地走过去,他的脚在离那个洞口有半尺远的地方斜着插了下去,然后,我看到那只脚将刚才沙蟹进入的洞从后面整个儿翻开了,那只沙蟹还一动不动地躲着,边上还有一只小沙蟹呢,真像我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它们以为自己是安全的。当然爷爷的兴趣不在这儿。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手上多了一个像梳子一样的工具,当然,比一般的梳子都大,而且梳子的齿也更粗。他专门找海涂上的水洼,水洼里面长满海草,有点像是女人的头发。爷爷好像就是专门来给这些海草梳头的。爷爷挥动着他那个庞大的梳子,梳子深深浅浅地从那些海草之间经过,然后,我看到了一只庞然大物。这只是对我而言。爷爷一点儿也不吃惊。那是一只穷凶极恶的青蟹,两只大钳子狠狠地咬住爷爷手上的那个大梳子的梳齿。如果那个梳齿是我的手指,我打了个冷战。爷爷很从容地将梳子连同青蟹一起放进蟹桶。
“你也想试试吗?”爷爷向我递过那只大梳子。我往后缩着手。不是青蟹,是紧紧夹住的钳子的力量让我恐惧。那种愤怒,那种不顾一切的拼搏。青蟹在蟹桶里面洋洋自得,它感觉自己刚才是胜利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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