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半得益于文翠的开导和劝说,包括到九莲寺做居士,也是文翠出的主意。文翠也想过,与念青重组一个家庭,可娘家的家族势力太大,不准她与念青有来往。也许这就是不可违拗的宿命。当年,念青生在九莲寺,如今认本归源,回到九莲寺,隐隐中,也算是命中注定的事。
念青到了九莲寺,人有了精神寄托,这使得他稍稍感觉到了人世的温暖,也使得他有了生存下去的一线希望,并暗暗发誓,从头再来,重新做人。人一旦万念俱灰,能做的唯有寻死或遁入空门。
念青身有残疾,无依无靠,到九莲寺做个居士,有一个安身之所、免费的饭吃、免费的床睡,念青知足了。其实,念青在寺内不是坐享其成、吃白食的人,他做些义工,行些善事,从没怨言。奔这一点,住持和清心知念青人本分,至少已经改了恶习不再是好吃懒做的人,便让他穿一套居士服,寺里有大小事,都让他参加,比如,开光、迎佛、做法事、禅房念经,都有念青的份。有时,和尚们念经,住持和清也让念青参与其中,有一席之地。
当然,和尚们也知道,念青有一个相好的女人,常来九莲寺找他,给他送些吃的、穿的和用的,也知道念青没能力做那事,是个太监一样的废人。
今天,文翠的到来,似乎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文翠来九莲寺,既可拜佛,又可见见念青,两全其美。不过,眼看快要到中秋节了,文翠这次到九莲寺还为念青带来月饼、青核桃、板栗、菱角等,让念青提前享受过节的温暖。
过去,她迫于家庭压力,只好另嫁他人,但在她的心里,念青才是她的男人,才是她的初恋,才是她的牵挂。文翠每次来九莲寺,都要去念青的禅房里坐一坐,与念青叙叙旧,问寒问暖。今天也不例外,文翠烧香拜佛后,款款走进了念青的禅房。
这是寺院最北的一间房子,不大,小小的木窗朝北而开,推开窗就可看清院子里的一切,包括进出九莲寺的香客。禅房里有一张木板床,有一张书桌,一条木凳,一盆兰草,一盒咖啡,几叠书整齐地放在桌上。除了几册经书和有关上海的书之外,多数是文学名著,有《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等书,甚至有《白鹿原》《穆斯林的葬礼》《红高粱家族》等当代文学名著。再就是书桌上那本姚丽娜签了姓名日期的《新华字典》。
历尽岁月风雨的《新华字典》虽然有些破旧,但念青一直当宝贝带在身边。那是他的生母留给他的信物,什么都可以丢弃,这个信物将永久保存。姚丽娜名字下的日期是1975年元月,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念青的禅房色彩单调,这与念青卑微的身世很协调。此时,炉子上铜壶里的水已经烧开许久了,一股热气从壶嘴噗噗噗地往外冒。文翠急忙将水灌到了竹壳的热水瓶里。这种竹壳的热水瓶在当今已经很少见到,但文翠却在九莲寺里看到了好几把,连住持和清的屋子里也有两把。这种竹壳热水瓶,文翠多年前曾经见人使用过,可这么多年了,她只在九莲寺见过,算得上稀罕之物了。
不过一刻,念青便急匆匆回到了禅房。
文翠说:“今天过得好吗?念青。”
念青说:“勉勉强强,还算可以过。人有时得认命,何必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文翠说:“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对于你,在九莲寺,总比在外面好得多。”
念青说:“说的也是。再怎么说,总算有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安身之所。”
文翠想了想,又说:“我的银联卡上已有一万多块钱,等年底将圈里的那五头肥猪卖了,存足路费,我和你去上海找你亲生的母亲。人非草木,亲情难舍。她忍心丢下你在乡下受苦多年,到时候看我如何说她薄情寡义……”
“上海那么大,去哪里找。”念青听文翠如此说,禁不住笑了,“再说,她若活在世上,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找到了她,可她能与我相认吗?时光毕竟过了四十多年,谁还认得谁。”
文翠却一本正经地说:“七十多岁又怎么样?再怎么说,她总不会不认你这亲儿子吧。若她不相认,我们就去做个亲子鉴定,看她还认不认?在世上,你亲生爹死了多年,你就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念青陷入了沉思。确实,那年亲生父亲宋必继死后,自己还以亲子的身份披麻戴孝去守灵当孝子。在宋家营村人的心目中,念青就是宋必继的亲出,也当行孝子之礼。生父宋必继安葬后,这人间,念青除了文翠就再也没人疼爱和关心。念青也常常梦到似是而非的生母姚丽娜,可那模样绝对不是姚丽娜,梦了多少回就有多少个姚丽娜。其实,都是念青在大街上见到过而且多看了几眼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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