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拉动经济,在矬子的鞋摊上再典型不过了。此时矬子才有实力租了巷口那屋,过上避风遮雨的日子了。
在租屋外“现场办公”,并根据业务需要,起用那个蒙牛奶纸盒当“保险柜”。顾客中不乏才俊之人,问清矬子的姓名,在门口挂了“牛氏鞋业有限公司”的牌子。
矬子自然被晋升为牛总,补鞋的人成公司客户了。
称呼改了,本质不变,牛总一如既往地勤快,每天凌晨起床,没太多的家务事,打扫公司前长长的巷道,便一件件搬工具营业了。
上午前半段,不会有太多补鞋人,牛总抓紧处理前天的余活——谁人会在什么时候取鞋,尽管没笔录,牛总心里有数。十点过后,摊位前开始热闹,牛总一边忙乎,一边用眼睛余光四下扫视,老哥小弟、妹子嫂子,八面玲珑地招呼。
“牛总,我的业务办妥了没?”客户很注意场合。
牛总憨憨地笑,拎一袋补好的鞋子:“看合心意不!”
提袋子补鞋的,多为家庭主妇。女人心细,常常确实要看看的,一只只,一双双,这儿摸摸,那儿揉揉:“牛总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牛总说。
大男人补的鞋,多现穿在脚上,要牛总现场处理的。旁边备了小凳子,等待的过程恰是交流的过程。
抽烟的,发牛总一支,牛总接了,却顾不上抽,放鼻子边嗅嗅,熟练地夹在耳后,左右两只小耳朵,常重叠好几支。
技艺高了,牛总手脚配合,动作具备了职业的干练,再不用将钉呀线呀的别在嘴里,可以一边干活,一边从容地与人说话、玩笑,甚至在顾客请求下,哼几声秦腔了,尽管不像自乐摊那样敞开嗓门。
公司旁有面馆,臊面炒面干拌面,想什么吃什么。面馆老板混熟了,活儿太忙,打个电话,会有人将饭送来。
公司小有小的好处,老总兼员工,权力握在自己手心。
高原气候,冬天下午六点,夏天下午八点,不管活儿干到啥份上,牛总都将公司关张,换干净衣服,进面馆补足能量,赴自乐摊气吞山河吼包公了:
……
王朝马汉一声叫
董成薛霸听根苗
将犯官押在铡口道
负心人我叫他归阴曹
……
补鞋摊和自乐摊,成了牛总的两大舞台:一反映现实地位,无可更改;,一演绎精神追求,出神入化。现实的卑微和辛酸,弱小和无奈,在秦腔世界被彻底颠覆。
秦腔一声吼,瘦弱的他可以挥舞正义的铁拳,打鸾驾,铡王爷,铡驸马,铡国舅……将人生缺憾修补华丽完美了。
饱尝了精神美味,回公司小床饱睡一宿,新的黎明到来前,牛总准时回归本位打理公司了。事业蒸蒸日上,牛总心里像喝了蜜水,何况在补鞋摊,他差点儿收获了一场爱情呢。
对于爱情,牛总本没奢望的,可那女人宿命般现了身。
女人算牛总较早的客户了。不时拿两三双鞋修补,球鞋、布鞋,唯独没皮鞋,普通而破旧。
那时牛总还不是牛总,不敢抬眼正视人。可有一点印象特深:女人拿鞋的双手很粗,说话的声音很怯。
后来牛总奋斗成了牛总,发现女人就住在不远处巷子里。女人仍不时拿鞋来补,仍球鞋、布鞋,唯独没皮鞋,普通而破旧。
女人的手一直粗糙,捏拿一双脏手套,衣服沾了泥浆,人瘦,脸黑,发乱,说话声音怯怯的,气力不济的样子。
牛总收费时,无形中少要些。
女人名叫马兰,独自租房打工,供两个娃娃上学。
牛总体谅马兰的窘境:“你是常客,这回义务了。”
马兰不干,坚持给钱,牛总只好象征性收了。“象征”了几次,马兰无以回报,送了牛总两个油烙饼,厚厚的,圆圆的,表面酥黄的那种,装塑料袋里,一看让人流口水,牛总嘴上推辞,手已伸过接了。
正好有客户看见,过后玩笑:“女人的烙饼好吃吗?”
“好吃”。牛总毫不掩饰。
“啥味道?”
“我妈的味道。”牛总说。
这事在小巷传开,大家知道牛总老妈早去世了,无不为他叹息。
半年后的某夜晚,牛总从自乐摊回来,碰见一胖子在巷口与马兰扭打。刚吼过包公的牛总胆气正旺,愤怒上前,撕住胖子衣襟,厉声质问:“你是谁,黑天里欺负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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