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哭闹着难以入睡时,姥姥把我放在她的腿上,面朝着她,用两只大手拉着两只小手,“扯姥姥,扯锯锯,扯到姥姥槐树地,扯成板儿,卖成钱儿,钱儿呢?割了肉了;肉呢?猫儿吃了;猫儿呢?上了树了;树呢?大河刮了;大河呢?老牛一口喝了;老牛呢?上了山了;山呢?唿噜噜塌了;砖呢?小孩们搬了;小孩们呢?进了城了;城呢?一屁崩了。”每每不等姥姥扯到底,我已被扯入了梦乡。
有时,姥姥把我背在身后不停地摇,“背背朝朝,压死姥姥,姥姥告状,告到和尚,和尚开花,一脸疙瘩。”
在我刚刚睡醒,介于半梦半醒之间,姥姥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抓着我的两只小手,“虫虫咬手,扑噜——飞了——”
另一些日子,妈妈教我用嘴放“哩哩”,用手握“瘩瘩”,两个巴掌拍“喳喳”,摇“脑脑”。妈妈赞许的目光和甜蜜的微笑总是给我勇气和信心。在妈妈的“大……大……”声中,在爸爸环护的臂弯里,我试着站立,小心翼翼迈出了人生第一步,从此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姥姥的臂弯里最温暖、最舒适。
田野
大自然是儿童快乐的天堂。
我庆幸自己生长在乡村。四季嬗变给了我对色彩的敏锐;山梁沟峁给了我无尽的视觉折叠;瑰丽的传奇、神话故事丰富了我的想象;不期而至的雨雪、风霜给了我生命的洗礼。高大巍峨的古式门楼,惊悚、神秘的前庙后庙,古老而肃穆的石碾,神灵般的大槐树,虔诚的接神、敬神仪式,新奇热闹的庙会,牛郎、织女等传说,都给了我传统文化的熏陶。在自然的怀抱里,路边的车前子,打碗花,毛毛狗,塄上的红酸枣,随手折玩。崖边的桑葚,青皮的核桃,半青不红的野杏,都可摘来入口。自然生灵与我为伴,喂兔,放羊,养“疙灵”
①,上树掏鸟窝,串蛤蟆,西泊池钓起第一条鱼,黑土坡后塄边水灌老鼠洞,司家坟荆条下火烧马蜂窝。放肆的暑假,东河学游泳,下河摸鱼虾。神圣的“看秋”任务,夕阳下麦地里薅苦蓟。当然最紧张激烈的还是和邻村孩子“打仗”。
①疙灵:高平土语,松鼠。
打仗是儿戏里最具智慧和激情的游戏。也许是受那个年代“样板戏”以及《渡江侦察记》《侦察兵》《南征北战》《钢铁战士》等革命英雄主义电影的感染,男孩们没有一个不把自己当做英雄的。“内战”一般是以街巷为界,我们村以东西街分割,南北狭长,南北头的孩子几乎不相识,因此“战斗”经常在街中心展开。“战”前气氛凝重,总有几个领头的孩子端着饭碗挨家通知,吃完饭到大队门前集中,谁也不许误了。受命者自然诺诺,庄严神圣,觉得自己在其中不能缺少——这决定着自己这头的荣誉,和自己在这一片孩子中的地位,大家几乎都是提前到达。规则不用解释,自然有高年级的同学下午就定好了的,以藏匿,躲闪,偷袭等方式,以捕获对方人数多少为胜。于是月光下,一场以大队部为中心方圆几百米的战斗开始了。草垛里,大门洞后,厕所墙角,街巷拐角处,或两人一组,或分散行动,全仗自己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和胆大心细了。也用暗号,或击掌,或鸟虫鸣叫,电影里学来的如“长江、黄河”,“地瓜、土豆”暗号等等,免得伤了自己人。个人智慧得到发挥,可借阴影移动,也可学大人样子,装作不知情穿街走过,借以发现敌情。直到月上中天,人乏兴尽,才哼唱着“穿高山,跨峻岭,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回家了。记得有一次回家后,邻家大人来找我哥,说他家狗蛋儿还没回家,又叫伙伴去找,发现他还在人家还没打成的红薯窖里蹲着——他以为“战斗”还没结束呢。
“外战”则不仅有英雄主义色彩,还有“爱国主义”激情呢。我们村和邻村一沟之隔,宽约几扇①地,彼此隔沟相望,骂声可闻。起因往往是很含糊的,听说是我们村的羊吃了他们村的麦子,他们村就扣了我们村的羊,还骂我们村没一个好人。去看,果然对面地里有人,大家便很气愤,窜下地爬上沟前去理论。邻村人看到我们气势汹汹,扭头就往家跑,大家胜利了,无比的喜悦和自豪。直到邻村的孩子赶来,便忙不迭地撤退。撤退自有办法,因了他们的沟塄是个斜坡,有雨水冲刷成一尺宽的水壕,一个个坐在红土地的壕沟里,不顾荆条划手,滑溜而下。背后土坷垃如雨点袭来,七分惊恐心,三分英雄气。撤回到本村安全地带,议论起刚才的情景,七嘴八舌有很多个“要是”、“假如”,意犹未尽,恨不得立刻返了回去。其实心中惴惴。
①扇:高平土语,地块之意。
这样的“战斗”每年都有,但我们村还是有些仗凭的。因为邻村的孩子去高平城,一定要经过我们村,我们便可安排些逃学的孩子等着“报仇”,直到他们村支书向我们村支书正式“求饶”。
多年以后,参加了工作。有一天,单位新领导到了。见面本想客气几句,没想到一张嘴,“记不记得恁年你从沟上撵我,把我跌到沟底?”彼此抚掌大笑。
打谷场
麦子成熟的季节,各生产队要整修打谷场了。
当然是生产队里的老把式出面平整场地,他用铁锹、耙子把仓地上的杂草、垃圾清理干净,牵出牲口,套上碌碡,一边洒水,一边细细辗过,随手取高垫低,一两天后,一块光亮平整的打谷场就碾好了,这时是不允许孩子上去玩耍的。直到一车车黄鼠狼皮似的麦子拉来,圆圈撒开,你尽可疯耍,张开手臂绕场满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飞机;也可后退几步,对着满场散乱的麦子一下扑了过去,身子会滑出很远,大人在一旁欣赏。收获的季节,每个人的心情和天空一样晴朗。
麦垛是孩子心灵的高地。
麦垛是孩子心灵的高地。多年以后在旅游景点,看到有人在滑沙或滑草,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已然没有儿时玩耍时自由奔放、天马行空的美感了。你会半躺着从草垛上滑落,可你会筋斗式的滑落吗?你敢头冲下脚朝上滑落吗?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浅浅一试罢了。夕阳下,经常会看到一队孩童伴随着口号依次跳下,那是模仿《狼牙山五壮士》或《钢铁战士》里的光辉形象,多半是在村头妈妈一阵吆喝声之后,游戏结束之前。
踩碌碡是勇敢者的游戏。即使大人,也是村里年轻人中身手“猎倔”①的人来踩,看看那几百斤重的石头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很瘆人。儿童中只有高年级的同学勉强一试,两人在旁边扶持,踩在上面,放不开手,大人喊叫“看远处,不要看脚底”,哪里由得了自己?大人急了,“一个个真是板材!闪开闪开,给恁都示示”。板材是小看人的话,你只能做棺材板之意。大人踩将上去,一只脚努劲,两脚均匀交替,碌碡在孩子的眼中慢慢动了起来。此后再试,果然轻巧了许多。不多时,便有几人学会了。
①猎倔:高平方言,意即身手敏捷、利索。
饭场上
在高平农村,街巷里家户集中的地方,都有饭场。或是一片空闲地,或是一道大门洞,或是几棵乱树旁。旁边紧邻可能就是猪圈、厕所或老灰堆。
老舅说,现在都是独家小院,吃饭都在家"偷吃"来,哪还有饭场?
饭场的基础是同族几代大杂院。前几天回老家,要去看看当年的老南院饭场,老舅说,现在都是独家小院,吃饭都在家“偷吃”来,哪还有饭场?但在多年前,饭场就是全生产队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呢。饭场上谈天说地,队里队外,邻村邻队,家长里短,鸡飞狗跳,正是政治、文化交流的好地方。至于经济中心,看看各家人端的饭碗的稀稠就知道各家经济状况了。
饭场也是孩子们的玩乐场,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打蛋蛋”是每个季节都可玩的游戏,但多在冬季,因为春夏季节有更好玩的去处。常常是冬天的下午,北风瑟瑟,一群人放学后自然汇聚起来。在空地上挖一个碗大的坑,算是“老窝”,四角不远各挖一小坑。五个人亮手:“手——心——手——背”,选出手背不一样的“不幸”者。四人各持一木棍,将棍头占在四“小窝”,是谓“守窝”,由一人将一青石蛋从“老窝”边向远处打去,意味“发球”。“点背者”从远处将青石蛋赶回“老窝”,此时“守窝”的四人可随时出击,交替掩护,阻挠破坏赶“蛋”行为,延迟其将“蛋”赶进老窝。赶“蛋”者也可趁其出击来破坏时,抢占其“小窝”,这就要看个人的敏捷身手了。个个闪转腾挪,也有因贸然出击而丢失“小窝”的,没办法,只好代替他人,继续往回赶。越是接近“老窝”时,越惊险,因为彼此距离很近,只要有一人的棍头离开“小窝”,赶“蛋”者就可随时抢占;“守窝”的四人也可彼此照应,类似NBA里的“挡拆”战术,直到青石蛋艰难地滚进“老窝”。现在看来,有些棒球规则,又有些冰球的战术意识在里面。游戏和体育的规则是一样的吧?
“砸秸梢棒”也是秋冬天的游戏。“秸梢棒”是一种书面说法,就是高粱顶上细长的那截,农村用来点火的柴火棒。词语解释:“秸梢”就是秸秆的顶梢,看来高平话不是那么佶屈聱牙,还是有风雅的文言表达、庄重的书面语义在里面的,那只怪高平人平时不好好说罢了。“秸梢”是农村孩子易得的材料,放学后三五孩子推上铁箍,扑向高粱地,随便跪在哪铺高粱秆上,一会儿工夫,肩上便扛了一箍“秸梢”回来了。“秸梢”虽易得,但若输了,也是很大的事情。脸面在孩子看来,就是尊严,丢不得的。规则是这样的:画一圆圈,几人将同样数量的秸梢放置在中间,七八米外,一道横线。几人以“钉——钢——锤儿”定出先后顺序,从横线处用瓦片砸向圈内的秸梢堆,梢棒被瓦片击中溅出圈外的,归砸者所有。先砸者有利,此时圈中秸梢数量最多。也有好准头的,一下子就可将几十根的秸梢全部砸出圈子,只好重新开始。砸“秸梢棒”的瓦片是有研究的,有用打碎的缸片做的,黑釉锃亮;有用瓦片做的,四个角磨得光溜。上学的孩子,哪个裤兜不是鼓囊囊的装的这些。游戏没有输家,输完自有新家上,直到天黑家人叫,散了散了。
饭场就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没有了自由的田野,没有了学校的拘谨和管束,饭场离家最近,最温情,最出风头,最受人关注。
在饭场上,可以跳房子、踢毽子、耍背缸倒缸、开火车、骑竹马、娶新秀①、爬树、掏“畜儿子”;还可玩“狼吃小孩”、抓石子、蹦“横核儿”、突珠儿。有月亮的晚上,在夜色中,会有一群小孩聚拢,将中指放在其中一只稚嫩的手掌中,那人口中喃喃,用手一根一根逐次数来,“指指点点,红果艳艳,有钱没钱?”或者“点兵点将,谁是我的好兵好老将,有钱喝酒,没钱跟我——走”,被抓中的有些不安和羞涩,没点中的小鸟般散去,一个新的游戏开始了。童谣悠悠,直到妈妈的叫声划破夜色。
①新秀:高平方言,媳妇之意。
快乐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是什么迟滞了我们的心灵呢?
庙会
庙会就是一次精神旅行。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学校在掐算中讨厌地开学了,孩子们一年中可
庙会就是一次精神旅行。
盼望的只有赶庙会了。最近的就是二月初二,“二月二龙抬头”,东村就要过会了,姨家就在那儿住。孩子们几乎是掐着指头急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因此庙会前有关学校放假的说法最多最杂,一天或是半天假期,学校会根据距离远近而定。看着大队门前红色的“物资交流大会”海报,心里有很多想象。要是学校不放假,王校长肯定会被同学们骂死了。那时并不知道庙会的来历。多年以后才明白,庙会的日子大多是老爷的生日,庙会是因庙而过会的,唱戏是给庙里老爷唱的,所以旧时的戏台一定是在庙宇对面。高平多山,有山则有庙,山上的庙宇多为佛殿,敬奉如来、观音等众佛。村里之庙,多为道观,敬奉的多是道教人物。但在高平农村,儒、道、佛的分别并不严格,常常是佛祖之侧不是普贤和文殊,而是善财童子或张果老了,当然也有传奇或神话中的人物。看来中国传统文化的“实用性”特点,即使是在神秘而神圣、崇高的宗教信仰体现上也很现实,并不管您是何方神仙,一切“敬”以致用。
会期为三天,赶庙会一般是在正会的当天。穿上过年的新衣,拿上妈妈给的五毛钱,顺道再到姥姥家,当然不会白来。然后三三五五小伙伴相跟着,一路上说说笑笑,眨眼工夫,到了。
街上的人可真多。靠墙的小摊小贩一个挨着一个,有卖饭的、卖衣的、镶牙的、照相的、卖小玩意儿的。街上人来人往,大人们和邻村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喂,中午来家吃饭啊”,说得很客气。姑娘们仨俩一伙,个个穿得崭新,打扮得光亮,说说笑笑,毫不顾忌,在街上来回穿梭。我们村的男青年,穿的是最时新的衣服,左顾右盼,跟在姑娘后面,像个跟屁虫,想捡一个“勾搭”的机会,姑娘若是说话,是不是跟他说,都会很热情地去接话茬。孩子们像一队小鱼,在人流旮旯中飞速游过,嬉笑追逐。老年人直接到牲畜市场,放在麻袋里的小猪娃吱哇乱叫。
先到姨家报到,报上中午饭。三里五庄的亲戚都来了,有给姨帮忙做饭的,有和姨家老人扯淡话的。大人再摸摸头,给上两毛钱,叮嘱别乱跑,别跑丢了之类的话,哪里听得进去?蹦跳着像只小鸟“噗噜”飞了。戏台下的人可真多!叽叽喳喳叫喊声一片,本村人先占了座位,四条腿的板凳、马扎、靠背椅、砖垒的台子上面搭就的木板,单等舅舅、姨家亲戚到来。远远地向表哥打个招呼,告诉他亲戚家谁都来了,顾不得他说甚,就向街上走去。
街上都是风景,一切都很新鲜。油条摊前,热气腾腾,男的埋头干活,并不理会周围,那油条不情愿地被放入油锅“吱喳”着,上下翻腾几下子,就挺直了,伸展开不叫唤了,背上焦黄,肚皮发白,来回游浮。镶牙的还是上次庙会上那个人,戴个蓝颜色破帽和老花镜,红布上写了四个字,“祖传镶牙”,下面摆了很多瘆人的牙齿。听大人说,镶牙就是在这里选上一颗牙,然后把它镶在你嘴里,听说好些都是狗牙哩。另一家院子外面挂块牌子,写着“照相”二字。一块布景,上面画着些漂亮房子,把堂屋墙面遮得满满的,有一家四口正在照相,女的忸怩着不愿入座,男的正对她骂骂咧咧:“我说不照你非要照,照来,你又害怕。”女的分辩:“照相不就把人的血抽走了?”孩子们只是看看风景,稍后就聚在小摊跟前了。小摊上有一种竹鸣儿,顶头削起薄薄的一片,杆子上几个眼儿,弄些唾沫或者水在上面,弄湿了,一吹,就会发出叫声,摁住小孔,能吹出歌曲来,如《公社都是向阳花》等等。还有一种用红土泥做的小鸟,上面五颜六色,很逼真,尾巴上有吹的小孔,把小鸟放在桶里灌些水,一吹,发出“啾啾”的鸣叫,很是神奇。在不远处,还有担着竹箩卖“琉璃咯嘣儿”的。大苹果似的,药瓶颜色,长长的嘴儿,得用嘴一吹一吸,劲儿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大了,一下子就会将瓶底吹破,小了,就吹不响。最操心的,不是怎样吹,而是怎样当宝贝一样拿回家去。一不小心,就会碰碎。
戏台上照样是那几出样板戏,背都背会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戏尾了,常常是日本鬼子被打败了,革命胜利了。最精彩的是武打,能看到“侯聪武”的筋斗,一翻好几个,又高又飘,当然也爱看他演的坏蛋,贼眉鼠眼的,他还好出洋相,让人很喜欢。
晚夕了。回家路上,半村子人溜溜达达。年老的肩扛手拿着农具,或是怀里抱着猪娃儿。年轻人说说笑笑,互相推挤,说邻村谁谁家闺女看上你了,说中的表情不自然,没说中的心里酸酸的。孩子们攀比炫耀自己的玩具,一不小心,“琉璃咯嘣儿”碰碎了,相互争执、埋怨起来。你赔!你赔!
学校
那时学校上课不很认真,没有升学的压力,社会正在流行“黄帅”潮流。“条条铁路通广州,老师何必硬强求?”大些的学生整天朗朗上口,课堂上“噔”就站起来反驳老师,老师也就懒得管理,学习氛围很松懈。
每个班里都有捣蛋的学生,经常欺负同学或老师,特别是外村来的女老师。我们教室墙角用砖垒的炕火,冬天天冷,老师进来总是先上炕烤火。捣蛋的同学先将砖放在火中,烧得滚烫,掐准时间拿出来摆放好,待老师坐上后,会烫得腾地一下站起来。全班同学半是气愤,半是好笑。同学们很自然将目光聚在那个同学身上,老师愤怒地掂着他耳朵,从桌后拉了出来打他。那男同学也很耐打。
晚上在漆黑的教室里,点亮蜡烛,白墙上就会映出清晰或模糊的字来。
不记得几年级了,课本上有一篇《一块银元》的课文。描写旧社会穷人家被逼无奈,以一块银元的价格把女儿卖给了地主家做了殉葬品,在“我”幼小的心田埋下了阶级的仇恨。分别时,娘说:“来,孩子,娘给你梳梳头。”课文写得悲惨、凄切,胆小的女同学都吓哭了。接下来,老师让我们分段领读,一个男同学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句读成“来,孩子,娘给你流流头”,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最可笑那男同学还不知道,还在往下读。课后,我们都给他一个外号——“流流头”。
课堂上没有压力,下课更是自由自在。“打方炮”是学生们最爱玩的游戏。还是以“钉——钢——锤儿”决定先后,两人或者三人都可进行。“方炮”讲究打的技巧、角度、手法,常有小的赢了大的,薄的赢了厚的。现在看来,“方炮”在着地的一瞬间,形成了近地的真空状,其推开的气流有相当的速度,有一定的原理在里面。有的同学就在“方炮”里面塞上厚纸袼褙,或者沥青片,增加其分量。放学后,从学校一下一下打着回家,直到家里大人等不及吃饭,沿路寻来。
玩枪是另一项游戏,枪有“捻子枪”、土枪和纸枪几种。
土枪就是选择粘粘的红土,和好揉匀。对着平整的地上狠劲摔打很多次,使其粘力均匀,用小刀按照枪的样子刻出大体轮廓,在阳光下晾晒。有韧劲后再用小刀雕刻,然后再涂抹上黑颜料,非常逼真,冷不丁拿出来吓人,很有成就感。“捻子枪”是将自行车的旧链条,用铁丝比画着窝成手枪形状,穿在链子的小孔里,在前头上装一个辐条螺帽固定两节链子,将一头磨好的撞针穿在另一个孔中,用橡皮筋箍住,把火柴头或者过年捡来的鞭炮火药放在可扭动的两节链子里,用扳机挑起撞针,橡皮筋就带动撞针有力地击向火柴头。红磷头瞬间燃烧,会发出“啪”的响声。“捻子枪”能发出声音,不小心能伤人。枪托上缠上花红柳绿的煤矿上的放炮线,很是好看。
还有“放电影”游戏。寻一个不大的旧纸箱,一头抠出长方形的方孔,将玻璃镶在上面,把蜡烛放在纸箱的后面,在玻璃片上用毛笔写下端正的“打倒孔老二”等内容或画上各种人物。晚上在漆黑的教室里,点亮蜡烛,白墙上会映出清晰或模糊的字来,幻灯“电影”就开始了。如果有手电筒,就更清晰了。不过那时候的手电筒还真是赵本山说的是“家用电器”,一般人家舍不得用。
学校里更文雅的游戏还有“算卦”和“掏芼子”。“算卦”是用一块裁好的正方形的纸,将四角折起,成一正方形,然后又背叠,再将中心线对折,就成了。在外折的四个面上写上东西南北表示方位,在内折的八个面上随意写上英雄、“讨吃”、坏蛋等道德价值反差很大的人物,两手大拇指、食指一撑,凑在同学面前,“东西南北?几下?”根据方位和数字,口中喃喃,必有一个方位一个面出来,看看写的什么内容,是“讨吃”?还是英雄?同学们兴奋得“嗷嗷”乱叫。“掏芼子”的书面语叫“翻撑”,就是将一根系住两头的毛线在手上缠绕,其他同学两手手指小心地来掏花。有心灵手巧的同学会掏出十余种花样来。
步履匆匆,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前的家庭、事业、父母、孩子,哪一个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工作的重担使您心神疲惫,回家靠住沙发,什么都不想说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膝下儿女正承欢。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想起自己的童年旧事。“儿戏”所袒露的,是我们一生最不功利的率真,也是我们心灵最沉静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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