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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工,忠强跟着老孟和三臭回工棚洗了一回,又一起去伙房吃饭。从午后三点起,他们就吊上了二十几层高的脚手架,虽说早习惯了这种强体力的活儿,可顶着那么毒的日头,半天做下来,仍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饭菜不比猪食强多少,饿瘪了的他们却顾不了这些,呼噜哗啦,好一阵狼吞虎咽。喂过了肚子,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走走,几个人就又回了工棚,像往常一样赶苍蝇,灭蚊子,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
“谁跑个腿提捆啤酒去?”
平日里灭过蚊子,老孟就会倒在床上,用不了多久便呼噜山响,今天也不知他拧住了哪根筋,偏不上床,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的。
“几天没喝了,嘴寡得能吐出只鸟来。”
宿舍鸽笼似的,却塞了两架上下铺的床。忠强跟老孟睡一架,他在上,老孟在下。另一架归三臭跟个河北人,几天前那人回老家给儿子办婚事去了,剩下了他们三个。忠强没别的爱好,也是一倒头就睡,可近段时间,或者是离家久了,闭上眼脑海里就会跳出个喷香的肉身,像是四花,又不像是,身体的情势因此会变得紧张起来,一触即发。这会儿,他本又深陷其中,老孟却突然咋呼着要喝酒,他不想凑这个热闹,一来不好这一口,二来也是不舍得花这个钱,这种事不管谁最先张罗,费用末了肯定得平摊。他想把挣得的每一分钱都攒下来,将来也好体体面面在村子里起几间新房。可老孟是大工,得罪不起,他大气不出假装睡着了,希望能逃过这一劫。
“蛋迎天躺那儿又想女人了吧?”对面床上圆头杏脑的三臭偏不放过他,“没听见老孟的话?还不去跑一趟?!”又嘟嘟囔囔说:“我是肚子有点不好受,要不这么好的差事也轮不到他。”这话显然是讨好老孟的。
忠强一看装不住了,坐起身,揉着眼窝看那溜沟贼。
“快去吧,”老孟摆摆手,“喝上一壶啥也不想了。”
忠强脸上挤出一丝笑,下了床,却立在那里不动。
“?毛鬼!”老孟哼了一声,一探手从团在床角的工服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都拿去,瞧你那样儿,等着一辈子当小工吧。”
忠强一缩脖子,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老孟骂得好,他是小工,每天的营生无非是和灰搬砖,听人吆喝。出来三年多了,因为不会来事,在工头眼里他就总也是个笨手笨脚的货色,每天受个死败兴也只能拿一百来块钱,老孟他们就不一样了,一天可以拿个二三百。对此他也不是没埋怨过,慢慢想通了,人不就活个熬吗?总有一天他会熬出来的。
“四花咋找了这么个窝囊废。”老孟又补了一句。
忠强不由得沉下脸来,“这跟四花有啥关系?”
“知道你把她当宝了。”老孟摇摇头笑出了声,“要我说,老滕那几个姑娘,就数四花差。”
四花是忠强的媳妇,跟老孟一个村。也是因为老孟的引荐,忠强才到了这个工地。
“跟你有啥关系?我就觉得四花好。”忠强没好气地说。
四花姓滕,她上面还有大花二花三花三个姐姐,因为家里没个“带把的”,滕家便被村人耻笑为“绝户”。四花的父亲因此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总觉着自己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否则也不会受这报应。因了这个,他说话老那么吞吞吐吐的,生怕冲撞了谁,走路也总是轻手轻脚的,蚂蚁都怕踩死的样子。三个姐姐都长得花也似的,唯独四花却好像不是一母所生,不光瘦,还黑。有次夜里钻进被窝,忠强开玩笑说,我要把你三姐娶上就好了,白白胖胖的。四花一下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说,你连我大姐二姐一并娶了多好。忠强见她恼了,赶紧赔不是,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把那张脸说柔软了。自然,夫妻间会乘兴温习一下功课。忠强年轻,对这事总也吃不饱的样子,惹得四花老骂他馋,馋猫一个。
“也就随便说说嘛,”老孟哄孩子似的摆摆手,“你说四花好就四花好。”
忠强也没搭理他,腾腾腾往外面走。
小卖部其实没多远,一根烟的工夫就到了,老孟他们懒得出来,不过是摆臭架子罢了。人就这样,一旦占了某个位子,心里一些东西就会膨胀,把别人当蚂蚁踩了。比如他们村书记二拐子,仗着手里有点小权,老打四花主意。二拐子倒是有点手段,给某个女人弄个低保,对方可能就把裤带交给了他。他因此成了村里的土皇帝,把几个稍微好看点的女人当作三宫六院,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四花却瞧不起他,有一次在电话里说,就他那一瘸一拐的恶心样儿,想让我跟他,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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