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都留着呢。”

　　他能感受到蕴华的努力。在学生来来往往的嘈杂走廊上，蕴华说：“我会努力让你好起来的。”他能听出这话的分量，他没有回望她的勇气。他戏谑着说：“你不是第一个说出这番话的人。”同样的话，他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过太多遍。大家都想改变他，有的是一时兴起，新鲜劲儿过去就随风而逝了;有的是拼尽全力无所得还要回踩一脚。他们失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自己不想改变。在人心相疑的世道下，他能维持现状，坚守自己的底线已是艰难。

　　对于蕴华，他真的不知所措。他们曾彻底断绝联系，他也以为这个人以后绝不会再回来，可她回来了。蕴华一次次加他微信，他一次次拒绝。他深信，离开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短暂的后悔，会让两人重蹈覆辙。毫无疑问，蕴华对他很好，可他能给予的回应实在有限。他努力过，想要像蕴华一样好好生活，活力满满地接纳不确定性，可是他做不到——他太容易失望，也太容易失去信心了。在深夜的通话中，他曾嗫嚅着和蕴华说：“要是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是的，他也曾是勇敢的人，也拥有无尽的热情。但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信心给予，他竭尽全力也无法让这段关系对等。“我太自私了，我在耽误蕴华”——他心里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与其这样，不如放开蕴华，她值得更好的人。

　　有时，他也会心生侥幸——还好蕴华遇到的是他;还好蕴华是比他更努力，也是比他更幸运的人——这样，至少她还有机会逃走。

　　至于自己，就这样吧。熠晖这样想。

　　5

　　遇到昭颜时，熠晖喜欢得太轻易。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我们在一起吧。”

　　“好呀。”

　　一拍即合的承诺中总是暗含着陷阱。他们在还没真正互相了解时，就自以为懂得了彼此话语中的真意。直到逐渐靠近时，熠晖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他本是一颗不发光的星，他的喜欢，是沿着固定轨道运行，一边渐近一边久久凝望。他被昭颜的光芒吸引，以为昭颜是一颗太阳，然而，昭颜是一个黑洞。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是啊。”

　　“那你为什么还会喜欢班长?”

　　“因为他很喜欢我呀。”

　　“可我也喜欢你啊。”

　　“我知道呀，有问题吗?”

　　“你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呢?”

　　“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当然要接受。而且是你说你喜欢我的，我也接受了呀。”

　　“我不喜欢你了。”

　　“随你。”

　　原来那光亮源于黑洞周围环绕着的星，而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颗。他以为的满怀热情的奔赴，最终变成了加速坠入。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可避免地被点燃了。当他被毫不留情地抛弃时，他既失去了原有的轨道，也失去了原来的自己。他在荒凉贫瘠的宇宙中沉浮，在冷却中失去了光芒。他厌恶昭颜，却如昭颜一般贪图光与热。他的贪图引来了更多的光与热，他就一边借别人的光温暖自己，又在冷却后推开别人。

　　可是蕴华出现了。蕴华就像最初的自己，懵懂地散发着温暖，或许有一天会长成一颗太阳。蕴华不该成为他的消耗品，于是他无数次暗示蕴华：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可蕴华还是来了。

　　“你或许会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你。我说过，我可以爱很多人，但只会喜欢一个人。”

　　他的暗示或许还是起作用了。蕴华没有再问。她没有靠近，却也没有离去。

　　你是浪子别泊岸，清风是你的翅膀，泊岸却使你枯干

　　——选自熠晖的摘抄

　　6

　　洗完澡出来，蕴华才看见熠晖的消息。图片里是她曾经抄给熠晖的诗，那时字迹稚嫩得有些不忍直视。那又能怎样呢?她曾经那样努力过，但不也只是让熠晖感到压抑吗?她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她们都想改变熠晖，都想占有他，她顶多算是其中比较努力的那个。

　　“看，都留着呢。”

　　扔了吧。都是垃圾。想了想，蕴华还是删除了对话框里的字，回复道“：谢谢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