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和钟之行发生了肢体推搡,或是被钟之行某句言辞激到了?这个念头困着我,我说。
都这样了,你还想这个?你让小征醒过来,爸爸也没了啊。你给我闭嘴。妈妈怒气冲冲。你能把小征抚养好,和他亲爸亲妈一样?你要让小征以后怎么过啊?你还让不让孩子活啊。关门过日子,哪家不是鸡飞狗跳的,就她家没过好啊?没过好的人家多了去了。妈妈哭,我还能活几年,你们往小征身上看吧,你们替不了一个亲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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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征醒来了,在征求他同爸爸住一段学校的宿舍还是回家住时,小征没有作声。想转一个学校吗?去南京或者回到爸爸小时念书的县城中学。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爸爸上学的中学吗?或者,咱们一起出国,爸爸有个访学出国的机会,你跟爸爸一起去如何?
知情的人都避免和小征提到二姐。小城小,一件事传播很快。有一次乘坐在公交车上,我还听到有人指名道姓地议论新良浦小区这件事。妈妈一想二姐了,除默默流泪外,就是做上点儿好吃的,跑去看看二姐夫和小征。
二姐夫明显地衰弱下去,只要小征不在场,他就默默不语。小征在,他就应几句浮皮潦草的话。
二姐出事前,两个人肯定是吵架了。我每申述一次这个观点,妈妈就说,儿子医院躺着,两个人还有啥吵的?你少说几句吧。那种情况下,互相指责,还有啥意思吗?小征的哪根头发、哪根脚趾头不是他们一起生的。什么互相激怒、言语冲突,没有小征,你说的都有用。有小征,再大的事,活着的人都要团结,要相依为命。我没的是闺女,小征没的可是妈妈,你就往小征身上看吧。钟之行在你眼里,就连一根草都不是,但不影响他是小征他爸爸。
妈妈坐在那里,又哭了。
因为接连的事,加上小征住院的花费,钟之行停了房贷,这几年房价骤降,小区里的在售新楼价格连续下浮,银行来收了房子做法拍。果然流拍了。
小征哪儿也不想去,十五岁少年一觉醒来,需要消化的事太锐利、太坚硬了。
钟之行在学校里有间小宿舍,但妈妈不想让他搬去,说,你还是靠近我们先租个小房子住段儿吧,早晚你多个照应。爸爸妈妈都说,家里也没外人,你觉得方便可以常过来,你大姐在医院,后续有些什么需要也便利,小征的身体毕竟没完全康复。
钟之行会不会想调走,去一个外地的大学工作,他一直没说。小征表达了不和外婆、姨妈生活,还是想和爸爸一起。妈妈和姐姐对钟之行说,你想调离本城的话,不妨等小征再长大些,我们想多看着小征一点儿,这个你能理解。
钟之行说,我这个年纪了,有这个考虑,机会也少。
二姐在时,我听过他筹划着要调去其他城市的想法。现在,二姐没了,他大约也是没有挪动的心力了吧。
突然的,发现钟之行比以前安静了。有一次,他说,他还是怀疑二姐未经与他协商单方面把两个人的矛盾说给了儿子。他低下头,那是唯一一次听他说到这件事。我的大本营没了。他说。
二姐离开一周年当日,我看了一个社会新闻,又强烈地引发了我的难过。一年来,我不停地想着,把这件家事从理性角度再理一次,它的发生太猝不及防了。慌乱无措中无处可逃地接受,让我悲伤。喻浙稚,一个知网里尚可查到名姓的人,我的姐姐,在我眼前,一滴水一样在凌空而落中蒸发。
对小征,我们统一的说辞是,那天风大,确实是有一场台风要到来,天气预报可查,在关窗户时,妈妈意外失足。
二姐失足当天在场的人,我列在了笔记本上,又用彩色铅笔把日期、天气等词语涂亮。我放不下这件事,想重启调查,我不想让当事人无辜地躺进一条社会新闻,我不想二姐被如此冒犯。
妈妈在没人时,也反复和我说,放下难啊。我的心硬生生给揪出去了。
又反复说,谁没个想不开啊。小孩大人都有,你小时候也生过妈妈管你的气(实际不是管,是服务),你说,我要跳楼、跳河的,我气头上,说你跳啊!你就打开窗户扑通跳下去了,你跳下过几次窗台你还记着吧?你跳下去没一会儿,就又跑进屋,又要吃、又要喝的了。咱们家那时是平房啊!妈妈太想念平房了,你二姐要是住的也是平房,地面上种花种菜,暄得不得了。你还记着吧。水泥咱们不是铺不起,是想着好好的土,还是种点儿吃的实在。要是妈妈当年也住二十楼,说不定早也没你了。你不要怨天怨地找真相了,真凶就是这个楼。盖这么高,我们那么多地不够盖、不够住吗?这是我再有一生也想不清的!可是,我要打起精神,往我儿身上掉下的肉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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