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给老妈请保姆是当务之急。老爸去世后，她不愿意和我们住，她愿意守着老宅子。她一直坚持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想有外人打扰。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保姆是必须要请的。

　　老妈性格柔和，和保姆一定会相处很好。这点我遗传了老妈的基因。米田就不一样。有时候我们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就会闹得脸红脖子粗，其实那句话说的什么，过后我总是想不起来。就像这次老妈来省城手术，我都忘记是因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能来看望老妈一样。按照正常的逻辑，自己的老妈大老远的来看病，不接待就算了，总该来看看吧，老妈可是在这里给她整整带了奇奇六年呢!

　　老妈到省城并非她愿意，她更愿意在曼兹小城陪伴老爸。省城那间逼仄的房间潮湿阴暗，她早上要踮着脚走路，怕吵醒了米田和小付。她替奇奇背着书包，和奇奇在对面小吃店吃碗面，然后就上公交，搭个四五站，穿过天桥把奇奇送到东方红中学的大门口，看着奇奇进了大门，对她挥挥手，她才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奇奇是老爸的心肝，老爸是老妈的最爱，老妈一点儿也不敢对老爸的重托玩忽职守。

　　米田省城的家我没去过，米田不喜欢别人打扰她。老妈的到来没有让她高兴，但给她解决了奇奇的上学，而且经济上贴补她。婷婷去看过老妈，米田对于婷婷的到来视而不见，她对着镜子拍打着脸颊。老妈在厨房里做饭，菜油在锅里滋滋地炸响。米田不说一句话，直到老妈喊吃饭了，才放下了拍打的双手。

　　婷婷从省城回来特别生气，她弄不明白米田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十二

　　牛教授查房的时候说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这是个好消息，但是病房变得喧嚣了，从孙阿姨那天说小城要进行改造开始，每天下午，她都准时到来。她对老妈的口腔越来越感兴趣，来了都会唠唠叨叨。我怕她嘴巴滑丝，提到肿瘤两个字。

　　现在，孙阿姨进了门就对着婷婷招手，她不再关心老妈的口腔，也不和我打招呼。婷婷放下手机凑上前去说，孙阿姨，您又有新消息了?

　　当然啊，就是有新消息要告诉你的啊。城区沿江大道改造铁板钉钉就要启动了。孙阿姨说到启动的时候两眼放光，脸上的雀斑也跳了起来。可能看出我的漠不关心，孙阿姨故作神秘，凑到我身边说，好事啊，家乡要发生变化了，你们家也是咧。城区改造对家乡可是好事。

　　老妈突然从身后凑上来，来了一句，那我的老宅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我赶紧搀扶老妈躺在床上，哎哟，手术病人情绪可不能跌宕起伏。然后给婷婷使眼色，有事出去说。

　　送走了孙阿姨，我整理住院票据，住院十多天，总共花费八万多块钱。这些都是自己垫付的，得回到曼兹才能按比例报销。老妈的那点儿积蓄我清楚，她和老爸的工资基本在奇奇身上花光了。老爸老妈每个月为了省几块钱，舍不得坐的士，蹒跚着走到储蓄所给奇奇卡上打钱，然后又蹒跚着走回来，累但快乐。

　　我叹了一口气，脑子里电光闪过一些过去的场景。虽然我们是女孩子，但也很调皮，总会做一些让大人收拾烂摊子的事情。后来老妈就喊我们过去，让我们坐在板凳上。老妈神秘的样子让我们既害怕又兴奋，不可预知的结果让我们充满了好奇。时间静默，地上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老妈说，看着我的眼睛!老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的光芒犀利严肃。老妈又说，你刚才是不是撒谎了?看着我!老妈紧紧地盯着我们犯错的那个。在老妈的眼神下，我们会缴械投降，老实认错。有时候我们三姐妹有矛盾化不开的时候，也会搬出老妈的那个法子，指着对方大声叫道，看着我的眼睛!但终是没有老妈的那种魄力，会嘻嘻哈哈地散场。后来我们渐渐长大，这种看着我的眼睛的游戏就再也没有做过。也许大家都忘记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游戏。

　　老妈躺了一会儿，突然说想吃馄饨。想吃馄饨说明老妈心情大好。

　　我把婷婷喊进来，就提着保温桶去街上买馄饨。

　　等我把馄饨买回来在住院部大厅等电梯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我赶紧躲到电梯口的转弯处，我找了一个靠墙的地方蹲下来。那是米田和奇奇。他们终于来了。我不想和他们正面遇见。

　　我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看见他们还没有下楼，我就索性到牛教授办公室去看看。牛教授正好在，看见我，就说来来来，正好，明天可以办出院手续，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