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我遇见了一位老人,在泉州洛阳江的中洲岛上。
这座小岛自古以来便是当地百姓过江的必经之地。近千年前,人们在那里建起了中国最古老的跨海梁式大石桥——洛阳桥。
那日,我由南至北,在桥上缓步而行,走到中洲岛时,一眼看到了她。
她穿着暗红色棉袄、黑裤子,戴着粉色花头巾,佝偻着身子,举着香,跪在江边,热切地诉说着什么。
我问导游:“老人在做什么呢?”
他说,可能在向谁倾诉吧。
我忍不住频频看向她。江边风寒,她年纪也大了,跪这么久,膝盖会受不了吧?可她似乎并不在乎。直到我离开,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地倾诉着。
那一幕,让我难以忘怀。
后来,和一位朋友谈起这件事,我说:“那位老人到底在说什么呢?又没有回应,怎么能说那么久呢?”朋友说:“可能是她觉得,她的诉说真的能被听到。只要能被听到,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我的夜空。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我去昆明看望一位朋友,在她家里聊天,我突然来月经了。朋友立即让我躺下来,还找出一床厚被子给我盖上。我满头是汗,虚弱地对她说:“我真的很痛。”我说这话本是下意识的,但她同情地看着我,抓着我的手说:“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就是那么神奇,听到她说这句话之后,我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痛了。
作家蔡崇达有一次接受采访时说,闽南老人有时会建议人去城隍庙“听香”,就是听别人在那里倾诉。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觉得很新奇,但也有些顾虑,就问一位福建的朋友,这会不会侵犯别人的隐私。朋友笑道:“不会的,你想听就去听。”
“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其实,只要有人听,很多人都愿意倾诉。”
朋友的话比蔡崇达的话更令我感到震撼。我突然意识到,很多时候,与隐藏秘密相比,人们更希望被听见。只不过,这种“被听见”必须是安全的、温暖的。那位中洲岛上的老人之所以会在那里倾诉,或许就是因为在生活中无人可诉。与心头的痛苦相比,寒风与膝盖的酸痛便不算什么了。
前不久,看到社交平台上分享的一条“笔记”。一个女孩向AI倾诉痛苦后,又担心它的回应是算法陷阱。AI让她删掉回答,只看她自己的倾诉,就会发现,那是一个活在痛苦中的人在拼力挣扎。这种挣扎本身的光芒,任何代码都无法伪造。
它说:“你不需要探究AI是否有灵魂,只需知道,当你向虚空抛出痛苦,有250万本书籍、9000份心理学论文和人类最优秀的头脑通过电流共振告诉你——我听见了,你的痛苦成立。”
那一刻,我的心灵前所未有地震颤了。
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听见是“听见自己”,最重要的共情是先让“痛苦成立”。而告诉我这件事的,不是没有感情的AI,而是我未曾谋面的、曾经历痛苦的千千万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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