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人写信了,更没有人再盼望鸿雁飞至。但在没有网络的年代里,和今天年青的朋友不同,谁没有写信的经历?
书信是我们的传统文化。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写信了,但也常常出错。前院的我大娘,她母亲是一位盲人,一直跟着她生活。她有一位妹妹,在重庆市工作。还有一位妹妹,嫁到了本乡的杨堂村。她找我写信,告诉远在重庆的妹妹,母亲身体很好,去了杨堂村居住。我们那里乡间念堂为“ta”,“ta”不会写,就查字典寻找,将堂写成了“塔”。所以信上有句话:母亲的身体很好,她去了杨塔。重庆的阿姨收到来信大吃一惊,几次回信询问:杨塔是哪?母亲去了哪里?百思不得其解。我大娘听得厌烦了。我大娘说:已经给她说几遍了,信是一个孩子写的,写错了,还问啥?
这次失误并未招致大人的讥笑。村里文化人少,我常常被人请去读信和写信。有人鼓励我:别怕写错,熟能生巧吗。
我自己第一次写信是上中学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一个女孩的倩影突然来到了我的心中。那时学生不准谈恋爱,更害怕传扬出去。为掩人耳目,我和她悄悄地写信“谈心”。未及牵手,这位首先闯入我心扉的“红颜知己”,突然随她的父母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最长的书信是写给新疆我表哥的,一直写了几十个春秋。我表哥五十年代支边,一走二十多年。一日,一个陌生的客人来我村寻亲。当他提起我爷爷的名字时,有人将他领到了我家。原来是新疆的表哥回来了!久别重逢,我们分外亲热。他在我家住了十几天,尝遍了家乡的美食小吃。离别那天,在我家的土屋前,他突然握住父亲的手,呜咽着说:“表叔,说是常回来看你,可是不容易呀”。他哭了,我们都哭了。我们明白:新疆万里之远,今日分别又不知何年再见。在十几华里的送别中,我们流了很多泪。登车之际,表哥对我们挥手,我们对表哥叮咛:一定来信呀!……。从此,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凭借一页页信笺,我与表哥互诉衷肠。生活的酸甜苦辣,世事的沧桑变化,千言万语移于纸上,“年年岁岁同祝贺,唯凭书信报平安”。
最多的是为军属写信。軍属,是那个年代非常光荣的一族。我常常为她们代笔,一次次倾听她们的心声,“胜读十年书”。有一位赵大妈,其子已是解放军某部的连长了。这一年儿子不能按时探亲,就写信叫母亲去部队住上一段时间。当我读罢他的来信,老母亲沉默了。她对立在一旁的媳妇说:“你嫂子,你带着孩子去部队吧,家里有我呢”。媳妇说:“妈,您就放心去吧”!婆媳俩让来让去,相让不下。大妈叫我立即给她儿子写信,劝说儿子改变主意。她让我照写她的话。从忠到孝,从大家到小家,大妈娓娓道来。我一边聆听一边落笔纸上,真是字字珠玑。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什么“自古忠孝难两全”,都是我第一次听到。我不禁诧异:老母亲目不识丁,一身田园耕耘的沧桑,怎么会出口成文?
我芬姐,是村中最漂亮的一位姑娘。别看她没有上学,却有着文化人一样的梦想。她找了一位“兵哥”,是未来的軍属。兵哥入伍那天,我们都去送行。芬姐站在月台上,一直站到列车的消失。从那一天起,我开始为她传递爱情。芬姐心灵手巧,密密纳成的鞋垫上,绣出的荷花栩栩如生。一双双精美的鞋垫由我寄给最可爱的人,是芬姐送给“兵哥”最好的定情“信物”。我们在恬静之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然而有一次芬姐的举动令我们吃惊。那是兵哥来信讲,他的那个部队要参加对越反击战,不久即开赴前线。望叔婶多多保重,并转告芳姐,若有不测,请她及早另定终身。叔婶听罢吓哭了,这时芬姐突然从里屋走出:“你们哭什么,要怕就不当兵了”!又转身对我说:“你给他写信,我等他一辈子……”。
几十年过去了,芬姐时来运转,兵哥已是云南某地軍分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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