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明天他就打电话给测试中心，请他们派船来接。

　　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无虑多待一阵?或许此后，再也享受不到如此肆意妄为的生活。

　　“怎么会?我这么年轻，我才不会渴求跟机器人结为伴侣。如果我想要，我一定能找到理想中的女孩。”

　　他那么自信，像这被风吹皱的湖面。湖面从来不问为什么自己碧波荡漾，它觉得一切的醉人心弦的绿，得来理所当然。只有我这样的中年人，才像小偷一样，觉得眼前的片刻悠闲是好不容易窃来的，得把它装进心底才觉稳妥。

　　我笑着说：“奇怪，我感觉跟无虑相处起来很愉快，我回去要好好赚钱，争取将来有机会能购买自己的理想型机器伴侣。”

　　我往后看，无虑站在门口的路上，望着湖水发呆。我心里动了一下。晚上她照旧来找我时，我把这几天我和余璟的所作所为简单地告诉她。如我所想，她并不惊讶。

　　她说：“从这个《绿衣女》的故事里，我又得到了一点儿启发。不过之前的启发都是说说而已，今天我想试试。”

　　我的好奇心被她吊起。依照她的要求，随她一起来到门口的跑道上。此时圆月高悬，湖面泛起银子般波纹。四下有蛐蛐鸣叫，高一声低一声的，像是睡着了被惊醒又渐渐睡去。我许久未观照夜色，此刻顿觉天地空旷。

　　无虑说：“要谢谢这几天你们的尝试，其实每一次肢解我都感受到了痛苦和侮辱，我甚至有点想哭。”

　　“对不起，我——”

　　“道歉没有任何意义。其实测试中心的设计者并不了解绿蜂这种生物，也不了解《绿衣女》这个故事，他们就是一知半解，认为男人都喜欢胸大腰细腿长声音婉转的女人。”

　　我很赞同。周游总是渴望拥有更多乖顺的年轻的女人，他定然对测试中心提过一些取悦男性消费者的设计建议。

　　无虑接着说：“测试中心从一部美剧里得到了灵感，打算建一座聊斋主题游乐园，里面所有的女性机器人设计都源自《聊斋志异》这本书。”

　　“怪不得你一直让我讲《绿衣女》的故事。”

　　“余璟的拼装技术看上去毫无破绽，但也对我身体里的一些线路造成磕碰。我的核心控制并不在我的身体里，它被存放在控制中心。我本来的任务是模仿你，然后回控制中心换上你的脸，去人类社会适应一段时间，以便学得更加以假乱真，确保今后在园区里能为客人提供更好的游玩体验。周游说，你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消失一段时间不会有人关注，况且你很宅，完全能适应独自在岛上的生活。”

　　我就知道周游向来不做亏本生意，这所谓的报酬并不能轻松获取。我咬牙说：“我出去后，第一时间找他算账。”

　　她笑着说：“不必等他来接你，不用等那么久。既然我是模仿绿蜂设计的，我定然有一些潜在技能。”

　　她拉开长裙背后拉链，有什么东西从脊背处钻出，几乎见风就长，眨眼之间，她的背上已长出一对翠绿翅膀。她站立着，双翅垂地，身材比先前更窈窕挺拔。在我惊诧之间，她双臂抱住我，扇动翅膀，掠过湖面，朝树木葱茏处飞去。风在耳边轻啸，我看着下方的湖水，不觉脚心发痒，生怕被她扔下。

　　她忽然说：“不对，这事还差一个完美结局。”

　　话落，她的翅膀对着湖水扇动几下，湖面被掀起小小旋涡。那些旋涡首尾相接，凑成了一个大大的“谢”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沐浴在月光中，跳跃着，嬉笑着，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