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断
只要我不写作,那些生活就会自动呈现着,渐渐壅积,渐渐为我铺展出了许多。
人生没有阅历,所有的故事都不是新的。既不够丰富,又不扎实。有时还了然无趣。
但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在一段经历和另一段经历造成的隔断之间,才是我们劳作的命运、沉陷的时光。
很难设想单一场景的写作。写作可能是一种屏蔽,它把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草率地记录下来,而把正在发生的生活以寂静和空白隔绝在外。
写作本来就不算是一种真正的生活,因为它不体现真实的人众之间最真实的缘分。文字的气韵倒挺像那么回事。记忆也可能集中起来,甚至跟梦幻和想象混淆,但记忆也在隔断,它使一种暂时性的宁静和坚定性劳作充满了人是我非的沧桑。
我可能并不欣赏任何迷醉,因此应该少有蛊惑人的发明。应使草木铺盖天地,人可以尽兴地徜徉其间,莫要为生计挣扎。
但我曾经,并且一直运行在这样的轨道上。只要生活一词仍然在打动我,我便应该承蒙世事不弃?我一直没有彻底地拥有一方森林天地。
草木之间,人影始终是稀疏的。时间以新的秩序在隔断造物和造物间的联系。每一种草木都独立缠绕,它没有任何可以借助人为的因素。
但写作却无法空空如也。每一次运笔都需要人世里的措辞。但每一次完成,都倍觉苦涩,因为无法形容,难以尽述,文字无法将各种隔断相连续。
记忆莫名,它只能在我们掩卷闭目的时候展开沉思。是空荡荡的岁月之手在心有不甘地使劲。但书写也无法使之分享于骨肉。孩子们早已不读你的书啦。
我总是在叹息着。每逢感觉工作未启,时间漫漶多余,就可以意会那些不可言传的要物。但是我的书房里罕见一个从容迂阔的极致。
我一直在紧凑地渡过难关。一次笔墨和另一次笔墨之间,少有平静无为的隔断。当我将每一个分秒都试图填充起来,我似乎已经丢失了更大的分寸。我将一直是这样只能依赖于书写命运的人吗?
我窗前的照片和各种声音混杂。我不觉得这样尴尬的生活让人寒心。因为相对于旧日已死,那些陌生人的步伐才更具前景。他们没有隔断生命和生命间的幸运和危险。
如果我不是一次次地更新了向下一个阶段奔赴的意志,每一个转圜之间都有褶皱,日子单调荒芜,我可能会觉得梦幻已经完成。再没有任何意境能够夸大我的心臆。我只使用一个文体,尽管借助各种角度的言说,但也已重复得太多啦。
仍然是我意识不到的生活隔断在对我们进行救助……各种柳暗花明的昼夜层次、节序重置、密码显形,都不够密密匝匝,因此,在各种厚实的命运地方,它们都种满了肉眼可见的鲜花。
各种黑白配色,荣枯凋谢,日轮转机……是它们使已经枯竭的事物立足于重塑。但时间已经太长了,那些爬满了高墙的藤蔓,它们的绿意葱茏也已造不出新鲜的面孔……
呈现
每本书都想呈现一个世界,但是不对,它们连反映一粒微尘漂浮的技艺都没有做到。书中形形色色的描绘和辩驳使事物的走向变得混乱了,因为乐观者才不需要去写下什么。仅凭记忆接近就可以了。谁若思抵达,通常便会离开得更远。我常常有一种感觉,那些我精心瞄准的靶子随时都在消散……只要你的护卫旦夕撤离,它们的保持和固守便不坚定。
每本书看起来都是精心营造,但太多事物不会因此留存。每一刻的流逝都合乎我们彼此间分离的本质。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时间机器内部,你确曾看到过精密的齿轮,机械师双手逢迎,使每一个介入者的拳拳之心纤毫毕现。但这也无可证明。因为书页飘黄,它们很快就不见了。我倒是迫切希望美好的时间久驻,生活之蜜弥散整个人间……可惜书籍不是乌托邦,而且说谎的句子一旦泛滥,书的价值便会降得更低。
每本书都有一个宏大的愿景,但每本书都有思考的裂纹。书中自有金银色、草木色、美欲和烟火色,也有燥热青天和凉薄地穴,但书作者没有洞晓天地的肺腑,因此局限太大了;也罕见大的悲悯和同情心,因此意义空缺下来。书仓皇失措,表达言不由衷的情感?或者书作者有感于被时间裹挟,仅仅只是在记录片刻间抓握不住的时间的流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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