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璟说，废话。

　　也许是出于对我暂时没有机器人伴侣的同情，余璟允许我观察无虑。我不由分说查看她身体的每个部位，确定它们触感真实、构造完美，若不是余璟掀开她隐藏在左手手腕处的充电口，我完全无法相信她是机器人。她的身形堪称完美，大胸、细腰、长腿，这套绿色的修身长裙，极大地将她的身体曲线展示出来。

　　余璟说：“她穿着绿色长裙，她的箱子里都是和这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也许这是她的制服。”他急于体验伴侣功能，不愿意跟我多说，拍拍无虑的肩膀，无虑行动自如，收拾好餐桌，问我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余璟说：“她这么大人了，最擅长自给自足。”他搂着无虑上楼，两人亲昵得旁若无人。

　　呵，无聊而低级的欲望。我鄙视他们的身影，把自己扔进宽大的意式真皮沙发，随手拿起沙发边书架上的时尚杂志盖在脸上发呆。肆无忌惮的笑声潮水般涌来，浪头开始很细柔，后来越发悍猛，一波一波撞击我的耳膜。我拿手捂耳朵，笑声却从缝隙里溜进来，像猫爪，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挠动。二十多岁的时候，我跟周游也如此，惹得楼下邻居专程贴了一张温馨提示在防盗门上，让我们节制。我们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似乎要把对方摁进自己的骨血里才够证明我们是真爱。我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周游做产品营销，我做游戏文案。我不爱这份工作，不想给游戏角色写那些烂俗的设定。我对周游说，这太浪费我的才华，总有一天，我会写出惊世大作来。周游让我辞职，他营销做得好，说养我绰绰有余。他什么都好，唯一可供挑剔的是无处不在的控制欲，大到房子的租金，小到买葱的数量。他觉得我不会过日子，图省事买一捆葱，他说只要嘴甜一点儿，喊老板送两棵小葱完全可以。我说超市的每样东西都标价了。他说反正你不上班闲得慌，多走几步去菜市场又怎么了。吵架，上床复合，再吵，再上床复合，如此恶性循环了近五年，我们差一点儿结婚。他有时候摸着我的头发呢喃道，真希望你没有那么多想法，是个可以任我支配的机器。

　　我很好奇，周游他们公司制造出的机器，有多乖顺。

　　楼上肆意的欢愉终于停止。不多时，听见房门开关的轻微声响，我透过书页间的缝隙看，无虑穿了余璟宽大的T恤下楼来。她身材好，凹凸有致且紧实，我不免捏了捏自己囤在腰间的一圈肉。

　　她在厨房窸窸窣窣地洗切东西，随后朝我这边移来，拿走了我盖在脸上的杂志。她脸上蒙着一层不真切的笑，我感觉她躲在笑意背后正在用数据分析我。她说：“你可以尽管问。”

　　我坐起，不让她长时间居高临下审视我。周游说，眼下许多人都不愿意谈恋爱，又不太会做家务，机器人伴侣能很好地解决这两大难题。他要我测试出产品的瑕疵，以便及时改进。无虑见我沉声不语，端过切好的果盘放在茶几上，坐在我身侧，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我跟他太亲近了，你嫉妒?”

　　我反问她：“你能感知到人类的感情?”

　　“当然，我的情感辨知功能让我更好地为你们服务。”

　　“那你心甘情愿吗?”

　　她答：“我不知道。”

　　“你喜欢余璟吗?”

　　“如果喜欢是特指男女之情，我已经表现得很喜欢他了。他是我的缔造者。如果没有他跟我缔结伴侣关系，我只是一台冰冷的机器，那我会待在更冰冷的车间，装载零件，直到报废。报废和生存，你更倾向选哪一个?我选择生存。我的回答您满意吗?”

　　她拿起一片梨递给我，逼着我跟她目光对视。我问：“你是不是真的存在待机状态?”她笑了：“这时节的梨水分多，不太甜。”

　　我问她记不记得来到小岛前的事。她说他们把她扔在岛上，其中一个男人还趁着她没启动狠狠捏了几把她的胸口。

　　“如果我当时被启动，我一定把那个男人踹进水里。”

　　“你们不遵守三大定律吗?”

　　“我的存在是让余璟高兴，如果我被别人抢先占有，余璟会不高兴。凡是让他不高兴的事，我都不会做。”

　　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一瞬间，我有回到小学课堂接受老师训话的错觉。为了缓和气氛，我想讲个故事。她身着绿裙的样子在脑中飘扬，我顿时想到了聊斋里的《绿衣女》。我讲得不算绘声绘色，无虑听得很入神。蒲松龄笔下这类没来由的爱很多，荒野之中，孤魂野鬼向落魄书生自荐枕席。绿衣女子爱慕在山中读书的书生，两人过了一段快乐的生活。书生要求绿衣女唱歌，她非常警惕总是疑心被窥视。几天后，书生撞见一只绿蜂被粘在墙角的蛛网上，他救下绿蜂养在书案一角。绿蜂恢复体力后，扑进砚池，用身体为笔，在纸上写了个“谢”字，遂而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