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虑说：“故事好奇怪，如果倒过来讲，绿蜂因为被书生拯救，才爱书生，似乎更合理。”

　　我说：“所谓情，就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没有那么多因果循环。”

　　“未必，只要深究，就有根源，就有心念摇动的那一瞬，也许是你的基因替你做出了生物选择，也许是大脑做出了理性选择。”她说得很笃定，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要扒开我的头发，直入大脑皮层。

　　我避开她的视线，自言自语道：“如果某天你懂得了不明所以，不为所以，或许你就成了我们中的一员。”

　　“我可不想当人，不想被非理性缠绕。”她像是赌气，端走了果盘，倒进垃圾桶。

　　我不依不饶：“万一余璟希望你成为人类呢。”

　　“希望而已，并不能改变我的本质。”她扭头看我，俏丽的脸上忽蒙上淡淡疑云，她说：“绿蜂对书生的爱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我捡起杂志，盖在脸上继续小憩。耳边时不时有些小小的低低的噪音。无虑在厨房忙碌准备午餐，后来余璟下楼，约摸又开始动手动脚。她似乎有一点儿我们人类应有的羞怯，低声提醒他注意分寸。或许在余璟眼中，我仅是个不碍事的电灯泡。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生理愉悦。跟他们相处的每一天，我无比煎熬，除了吃饭、散步，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跟那些电子书待着。

　　三

　　我的耳朵似乎坏了，总是充斥着余璟和无虑的欢爱声。我的眼睛好像也不太管用了，即便他们衣着整齐地端坐在餐桌前，我依然感觉自己似乎就站在床前，看着他们肢体交缠。也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直接，也许是新鲜劲儿渐渐褪去，一周后，早餐结束时分，余璟邀我散步。按照他的吩咐，无虑留在别墅里打扫卫生。

　　我们绕到别墅后门，坐在跑道上看湖水。余璟叹道：“我早知机器就是机器，但忍不住想要一个陈清扬。”

　　我说：“那你应该早点把需求告诉测试中心，让他们为你量身打造。你已经得到了部分满足，我还没分配到机器伴侣，你别来酸我了。”

　　他笑：“说不定测试中心安排你来另有目的呢。”看着我瞪大的眼睛，他的笑声更响亮了，他说：“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你的诉求不在我的任务之内。喂，我想做个实验。”

　　他那样澄澈的双眼，阳光般的笑容，却搭配了一个令我后背生寒的打算。他居然想解开无虑的肢体，找出她的运行程序，安装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拆解运行代码。我怀疑他是对手公司安排来盗取周游公司的核心技术的。我还想拿到测试中心的丰厚报酬，拒绝为他提供电脑。

　　他说：“我只想试试，按照我的设定，能不能编出一个有个性的机器人来。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能改装出一个清醒又重情的机器伴侣呢。你就不想试试?”

　　哪有情感跟理智的完美结合体。我当然不信他，但当我正愁找不到方法破解他和无虑的亲密关系时，他自己想出的法子，或许可以试试。我担心拿不到钱，回房间打了专线，周游说没问题，随便余璟折腾去。

　　我没有告诉余璟，无虑可能不存在待机状态。回到别墅后，余璟立即唤来无虑，在她肩头拍几下。无虑看上去几乎完全静止，余璟小心翼翼地揭下无虑的胸部皮肤，找到结合处，打开胸腔。借着大厅的纯白灯光，我看见她的胸腔里布满电路，犹如人体的血管。这些电路都通向一个跟人类心脏相仿的零件。余璟以为操作无虑的核心控制在心脏里，他取下心脏表面的盖板，这个微小的腔室却只有交汇错杂的电路，并没有控制元件。

　　无虑的手指动了一下。

　　余璟说：“控制面板肯定被安放在她身体里的某处，要慢慢找，我们每次打开一个地方看看。”

　　犹如拼接乐高积木，他快速将无虑的胸腔复原。无虑看上去没有丁点儿疑虑。我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晚上，我照例窝在床上看书，而耳边却没有传来肆意的嬉笑声。无虑来敲我的门，她说余璟睡着了，她用不着休眠，来听我说故事。我把电子版的《聊斋志异》递给她，她却说她的数据库里存着的资料足够建几座超级图书馆，但那些东西都是冰冷的，不如讲故事生动具体。

　　她还要听《绿衣女》。我照着电子书，念了一遍文言文，又念了一遍翻译的白话文。她双手枕头，卧在我身侧。一时怜悯在我心头荡起涟漪，我几乎将她与故事里的无名绿蜂妖女形象重合起来，余璟的计划已经滚到舌尖。在我快要和盘托出时，她脸上涌出恍然大悟的深情来。